深夜十一点，百里杜鹃国家级森林公园仿佛被一个巨大的、湿冷的墨绿色罩子盖住了。白日的喧嚣与游人的热浪早已褪去，只剩下山风穿过成片杜鹃花丛时发出的、永无止境般的沙沙声，像是无数亡魂在黑暗中窃窃私语。

在这片沉睡的花海深处，金坡岭景区的核心地带，却有一小块地方正不合时宜地散发着人造的、冰冷的光亮。

“家人们！礼物刷起来！小心心点到十万，我就再往林子深处走一百米！”

网红主播“杜鹃仙子”林小蔓对着手机镜头，努力维持着甜美而神秘的微笑。她身上那套租来的彝族盛装，在强力的补光灯下，显露出廉价线头和粗糙的刺绣细节，垂落的银饰随着她的动作相互碰撞，在这死寂的夜里发出格外清脆又刺耳的声响。

弹幕像一条永不停歇的河流，在她手机屏幕上快速滚动：

【仙子牛逼！真敢半夜去这种地方直播！】

【雾好大啊，看着都冷，主播注意安全！】

【又是剧本，散了吧散了吧，肯定是团队策划的。】

【等等！主播你身后那棵大树后面，是不是有个白影子飘过去了？！】

林小蔓看到最后那条弹幕，嘴角不易察觉地扬起一丝得逞的笑意。她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有家人也看到了吗？”她故意压低了声音，让声线带着一丝颤抖，努力营造着神秘恐怖的氛围，“我也觉得……今晚的雾气，好像格外不一样。”

她说着，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那条略显单薄的刺绣披肩。此地的雾气确实非同寻常——它不是那种山间常见的、轻薄如纱的晨雾，而是粘稠得如同液态的珍珠，浓白到近乎实质，缓慢地、如同拥有生命般在扭曲的杜鹃花枝桠间流淌、蔓延。

更让她心头隐隐不安的是空气中那股复杂的气味。杜鹃花本身固有的、略带甜腻的花香之下，潜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铁锈或者……血腥的气息。这股气味钻入鼻腔，让她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悸，喉咙深处泛起微弱的恶心感。

“不是剧本。”她忽然对着镜头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的恍惚与认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今晚一进来就感觉……‘祂’好像真的醒了。”

这句话脱口而出，连她自己都愣了一下。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她眼角的余光似乎真的瞥见右前方浓雾深处，有一个模糊的、窈窕的身影一闪而过——那轮廓像极了一个穿着古老、繁复彝族服饰的女子，但速度太快，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仿佛只是她高度紧张下的幻觉。

弹幕瞬间爆炸，几乎覆盖了整个屏幕：

【卧槽！主播你别吓我！我鸡皮疙瘩起来了！】

【这演技！金鸡奖没你我都不看！】

【什么祂？说清楚啊！是花神索玛蔚吗？】

【不对劲！你们看仙子的脸色，真的变白了！不像演的！】

【背景音乐谁放的？好诡异！】

林小蔓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深吸了一口那带着铁锈味的甜香，试图将直播拉回既定的流程。但那股异香似乎具有某种魔力，吸入肺腑后，带来的不是镇静，而是一阵轻微的晕眩和一种奇怪的、脱离现实的亢奋感。她的太阳穴开始突突直跳。

鬼使神差地，她将手机镜头转向地面，手电筒的光柱像一柄利剑，划破了脚下那片被浓雾笼罩的区域。光柱扫过盘虬卧龙般的扭曲树根，扫过颜色深暗、松软潮湿的腐殖土。

然后，光柱定格了。

就在那里，在一圈裸露的、如同血管般凸起的树根中央，一株杜鹃花静静地躺在黑土之上。

它不像是从枝头被风吹落的，因为它完好得没有一丝伤痕；它更像是自己从地底最深处……钻出来的。花瓣是那种极其罕见的、深邃的暗红色，红得发黑，而在花瓣的脉络中心，点缀着更加浓稠、更加粘腻的暗红色斑点，在手电筒的光线下，反射出如同刚刚凝固的血液般的不祥光泽。

这朵花，散发着一种妖异、邪恶却又惊心动魄的美。

“需要……更多的……‘养分’……”

这句话不受控制地、如同梦呓般从林小蔓苍白的唇间溢出。声音很轻，带着空洞的回响，却清晰地被高灵敏度的麦克风捕捉，传遍了整个直播间。她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迷茫而空洞，仿佛灵魂被那朵诡异的花朵彻底摄去，只剩下一个被本能驱使的空壳。

弹幕彻底疯狂了：

【什么养分？！仙子你在说什么？！】

【我汗毛倒竖了！真的好吓人！】

【快报警！快打110啊！这直播不对劲！】

【这花太邪门了！我奶奶说带血斑的花是鬼花！】

【完了完了，我感觉要出大事！】

几乎在同时，架在旁边的补光灯和她的手电筒开始剧烈地、毫无规律地闪烁起来，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剧烈干扰。手机屏幕上的直播图像疯狂扭曲，出现大片的雪花、跳跃的色块和撕裂般的条纹。

“嗤——嗤——咔咔——”

刺耳的电流杂音和某种像是老旧骨骼摩擦的怪异声响，共同撕裂了这片被浓雾笼罩的寂静。

在直播信号彻底中断前的最后一帧，凝固了数十万在线观众呼吸的画面里：

一只苍白得毫无血色、皮肤细腻得不像活物的手，猛地从镜头外的浓雾中伸出，精准而有力地捂住了林小蔓的嘴巴！那只手的指节修长，指甲尖锐，且指甲缝里完全嵌满了暗红色的、湿润的泥土！手腕之上，一截繁复的、形如盛放杜鹃花的暗红色纹身一闪而过！

林小蔓那双原本灵动的眼睛，此刻因极致的、无法理解的恐惧而瞪得滚圆，瞳孔放大到几乎占据整个虹膜。那里面映不出任何具体的形象，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纯粹的绝望。

黑暗，吞噬了一切。

【主播？！你说话啊！】

【有人吗？别吓我们！】

【是不是特效啊？太真了吧！】

【我录屏了！我要发网上去！】

【已报警！】

弹幕还在绝望地滚动，但直播已经彻底结束，屏幕一片死寂。

百里杜鹃重归那令人窒息的寂静与黑暗，浓稠的雾气像一张巨口，吞没了最后一丝光亮和声响。只有那株带着血斑的杜鹃花，依旧静静地躺在原地，仿佛一切从未发生。不，仔细看去，那花瓣上的暗红色斑点，似乎在黑暗中……微微地、有节奏地搏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