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黑水沼泽尽头，雾气稠得能拧出墨汁。这时才能看清那座建筑的轮廓——它不像人造的屋舍，倒像从沼泽里长出来的黑色瘤节，木料被岁月和湿气反复浸泡，呈现出尸骸般的青黑色。

声·寂

尚未走近，先听见的是水车声。那不是寻常农家吱呀呀的欢快转动，而是骨骼摩擦的“嘎吱”声，每响一次，都像有根无形的针扎进耳膜。若在坊内久居，耳边还会缠绕着更细微的声响——仿佛有人贴着你后颈喃喃低语，可猛回头，只有油灯投下的扭曲影子。

坊里老学徒说，这是“坊语”。他们说，那些修炼失败的同门，魂魄并未完全散去，都化作了这磨坊的养料，成了无处不在的背景低语。

光·影

推开那扇被烟火熏得乌黑的木门，光线陡然暗下。几盏长明灯悬在梁上，灯焰竟是青绿色的，把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投在布满刻痕的墙壁上，如同群魔乱舞。

唯有墨先生的静室不同。那次我奉命送丹药进去，看见墙上嵌着几颗“阴玉”，发出的冷光像冬夜的月光，照见墙上悬挂的……人面皮。那些面皮保持着最后的惊恐表情，以血书写的符文在阴玉下微微搏动。

息·味

这里的空气是有重量的。陈年木料的腐朽气、水汽的霉味、某种辛辣草药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铁锈混着蜜糖的甜腥气——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从主磨盘的沟壑里散发出来的。新来的学徒总会忍不住干呕，但不出三日，连呼吸都会带上这种“坊味”，洗也洗不掉。

触·感

墙壁永远湿漉漉的，像在出汗。手指抚过那些乌黑的梁柱，能感到细微的震颤——整座建筑仿佛是个活物，正随着地下某种节奏缓缓呼吸。最可怕的是主磨盘，那次我不慎碰到，传来的不是石头的冰冷，而是一种吸吮般的温热，吓得我连退三步，被墨先生罚了三日不许进食。

脉·络

直到修炼“幽冥镜影”小成，我才真正看清这座磨坊的本质。在法眼观照下，建筑变得半透明，无数暗红色的能量流在梁柱间奔涌，如同血管。我们这些学徒，成了光点，被无数丝线缠绕着，汇向主磨盘——那里盘踞着一个巨大的、搏动的黑暗漩涡。

每月朔日，墨先生都会闭关。后来赵琰师兄偷偷告诉我，那是阵法运转最晦涩的时候，也是磨坊唯一可能出现的“破绽”。他说这话时，我们正站在滴水的屋檐下，远处水车发出如同叹息的转动声。

如今磨坊已毁，可我夜里仍会梦见它。不是梦见那些恐怖景象，而是梦见第一次推开坊门时，闻到的那个复杂气味——绝望，却又带着诡异的诱惑。就像墨先生常说的：

“这世道，哪里不是吃人的磨坊？至少在这里，你还能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吃掉的。”

也许他说得对。外面的世界不过是更大的磨坊，只是吃相更文雅些。而我从那里带出来的，除了这身诡异的“默焰”，还有能看穿一切华丽表象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