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雨像是天空永远拧不干的抹布，带着一股淡淡的金属锈蚀味，无情地冲刷着“港湾区”交错纵横的管道和斑驳的金属外墙。霓虹灯牌的光晕在湿滑的地面上扭曲成一片片模糊的色块，像垂死生物最后的喘息。

林墨蜷缩在“沉眠之所”酒吧最阴暗的角落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上凝固的污渍。劣质威士忌的灼烧感勉强压下了脑中另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残影——那是一个女人尖利的咒骂和瓷器破碎的刺耳声响，是他昨天从一个闹离婚的码头工人那里“共感”到的后遗症。他熟练地摸出一片白色的神经镇定剂，干咽下去，苦涩的药味在舌尖蔓延，才让那嘈杂的声音渐渐褪去。

这该死的“天赋”，与其说是恩赐，不如说是诅咒。他能通过触碰，读取物品或人身上残留的强烈情感记忆，但代价是自己的记忆宫殿就像个漏风的破屋子，总被这些外来碎片搅得一团糟。

酒吧门被推开，带进一股湿冷的空气和一个与环境格格不入的身影。

来人穿着剪裁精良的深色外套，领口一丝不苟，尽管他刻意低调，但那料子和仪态，就像一只白孔雀误入了乌鸦群。林墨眯起眼，注意到对方锃亮的皮鞋尖上，溅着几点几乎看不见的泥点，那泥点里夹杂着只有上城区“伊甸园”温室里才特有的荧光花粉。

麻烦。林墨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想把自己藏得更深。

那人径直走到他面前，微微颔首：“林先生？”

“你认错人了。”林墨声音沙哑，带着拒人千里的漠然。

“艾伦，苏家的管家。”男人递过一个微缩存储器，声音压得很低，“我家主人想请您调查苏小姐的案子。”

苏小姐？那个顶尖的记忆雕塑师？林墨眉头拧紧。新闻里说了，三天前，她死于公寓内的过量抑制剂，官方定性为自杀。牵扯到上层人物，尤其是刚死不久、备受关注的，是林墨这种在阴沟里刨食的人最忌讳的。

“不接。”林墨干脆地拒绝，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警察都结案了，我没兴趣给自己找不痛快。”

艾伦管家并不意外，只是将那个存储器又往前推了推，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点，存储器的投影界面亮起，显示出一串令人心跳骤停的数字。

“这是预付的委托金，事成之后还有三倍。”管家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主人只要真相。苏小姐……不会自杀。”

那笔钱，足够林墨还清欠“蝰蛇”的高利贷，还能让他阔绰地活上好一阵子。生存的重压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他盯着那串数字，内心挣扎。

最终，对债务的恐惧压倒了对麻烦的直觉。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伸出手：“东西给我看看。”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存储器时，却自然地向上滑，看似随意地搭在了艾伦递东西的手腕上。

瞬间，冰冷的触感传来！

记忆残影如闪电般刺入林墨脑海：

画面一闪：黑暗中，艾伦管家惊恐回头，瞳孔缩成针尖。

触感冰凉：一只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正将一枚黑色的芯片，稳稳插入某个复杂的接口。

声音扭曲：一个经过处理的、非人的电子音响起：“找到那只嗅到气味的猎犬……然后，处理干净。”

残影消失，林墨猛地缩回手，心脏狂跳，背后惊出一身冷汗。那个“处理干净”的指令，带着浓烈的死亡气息。这根本不是普通的委托，这是个陷阱，或者，他自己已经成了目标的一部分。

但预付金已经锁定在他的账户上，退回去的代价他承受不起。他现在就像咬住了饵的鱼，线已经绷紧。

“……活儿，我接了。”林墨将存储器收起，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沙哑，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掌心全是冷汗。

……

苏小姐的公寓位于城市的顶层，洁净、明亮，充满未来感的极简设计，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人工合成的淡香。与港湾区相比，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但林墨一踏进来，就感到一种强烈的不适——太干净了，干净得像一个精美的模型，所有生活的痕迹、情感的印记都被刻意抹去了。这是一种“记忆的真空”，极不自然。

他避开几个官方设置的、闪烁着蓝光的记忆扫描信标，像幽灵一样在房间里移动。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料理台，光滑的桌面，最后停留在客厅中央那张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记忆编辑椅上。

触碰的瞬间，一股剧烈的情绪洪流猛地冲进他的意识！

不是平静，是极致的恐惧！

他“看”到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喉咙，感受到身体被束缚在椅子上的僵硬，一种无法挣扎、无法呼救的绝望感淹没了他。这绝不是自杀者该有的情绪！这分明是谋杀！

林墨踉跄后退，扶住旁边的置物架才稳住身形，太阳穴突突直跳。能力的反噬让他一阵恶心。

他的目光扫过架子，落在一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古典木质音乐盒上。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拿起它。

这一次，涌入的不是混乱的情绪，而是一段清晰、执拗的、不断重复的意念残影，像是苏小姐临死前用尽全力刻下的：

“空白乐章…钥匙在…空白乐章…”

空白乐章？这是什么？

就在林墨凝神思索的刹那，公寓内的灯光“啪”地一声全部熄灭！警报系统被无声触发，红色的警示灯在黑暗中旋转。

两个穿着黑色作战服、动作如同提线木偶般精准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他们手中持着能发射高频声波的眩晕枪，眼神空洞，没有任何人类情感。

官方的人不会这么粗暴，更不会用这种非制式装备。是灭口的！

林墨心头一紧，反应极快地将音乐盒塞进怀里，猛地掀翻身旁的金属茶几作为掩护。声波武器打在上面，发出令人牙酸的震颤。他利用对环境的敏锐感知，在黑暗中穿梭，抓起一个装饰品砸向最近的袭击者，趁对方闪避的瞬间，像泥鳅一样滑向紧急通道。

追击声在身后响起。他拼命向下奔跑，肺部火辣辣的疼，左臂在刚才的混乱中被擦伤，渗出血迹。这些袭击者，不像活人，更像被编程好的机器。

他不敢回自己的据点，只能拐进记忆黑市外围一条肮脏的暗巷，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大口喘息。必须尽快搞清楚“空白乐章”的意思，找个信得过的情报贩子……

就在这时，巷子前后同时出现了几道黑影，堵住了他的去路。

为首的一人，缓缓从阴影中走出，巷口微弱的光线照亮了他那双一尘不染的白色手套。

正是艾伦管家记忆残影里的那一双！

林墨的心沉到谷底，他被包围了。对方显然早就布好了网。

白手套的男人没有说话，只是抬起了手，他身后的打手亮出了闪烁着电火花的警棍。

就在林墨以为自己今晚在劫难逃时，巷口突然射来一道刺目的强光，伴随着一声清脆的车辆鸣笛。

一个清晰、冷静，带着不容置疑权威的女声通过扩音器传来：

“前面的人听着！放下武器！林墨，靠墙站好！我是记忆犯罪调查科的陆竹！”

陆竹？！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在林墨脑中炸开。他昔日的同事，那个固执地信奉规则和程序的“模范生”，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时机抓得这么准？

是来救他的，还是……来抓他的？

林墨靠在墙上，看着逼近的白手套团伙，又看向巷口刺目的灯光，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弧度。前有狼，后有虎，这“锈蚀的馈赠”，果然烫手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