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本该是春暖花开的日子，可天色却沉得像是扣了一口铁锅，灰蒙蒙地压下来，闷得人喘不过气。今天是英才中学高三下学期的返校日，两个月后的高考像鞭子一样抽在每个人背上，连空气里都浮动着焦躁的粉笔灰和油墨味儿。

林平拖着略显沉重的行李箱，轮子碾过水泥地面，发出单调的咕噜声。他低着头，习惯性地避开那些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高声谈笑的同学，径直朝着宿舍楼走去。视野边缘，几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人影在校门口晃了一下，很快被涌动的人潮淹没。好像是疾控中心的？他模糊地想了一下，随即抛在脑后。最近似乎总有听说什么流感，不过离他还很遥远。

宿舍里空无一人，他的几个室友大概还在家里磨蹭。林平动作利落地铺好床，把寥寥几本教辅在书桌上码放整齐。做完这一切，他看了一眼腕表，离下午的班会还有点时间，肚子却已经开始叫了。算了，先去食堂垫垫肚子。

食堂永远是返校日最喧闹的地方。刚打完饭，端着餐盘转身，林平就差点和一个人撞个满怀。是隔壁班的体委赵强，一个平时总是咋咋呼呼的壮实男生。此刻他却脸色发青，额头上全是虚汗，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对林平的道歉毫无反应，只是梦游般地往前挪着步子。

“喂，赵强？你没事吧？”林平忍不住问了一句。

赵强猛地停下，极其缓慢地转过头。他的嘴角开始不受控制地向上牵扯，肌肉僵硬地运动着，形成一个极其怪异的、像是在模仿“微笑”的表情。可那双眼睛里，却空洞得什么都没有。

林平后背瞬间窜起一股凉气，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就在这时——

“啊——！！！”

一声凄厉到变形的尖叫，像玻璃碎片一样划破了食堂所有的嘈杂。

声音来自打饭窗口附近。一个女生猛地推开身前的人，她的脖颈侧后方，正死死咬着另一个女生！那个咬人的女生，脸上挂着和赵强如出一辙的、僵硬而标准的“微笑”，牙齿却深深陷进同伴的皮肉里，鲜血顺着她的嘴角淌下来，染红了雪白的校服领子。

时间凝固了一瞬。

下一秒，爆裂般的混乱炸开了！

更多的“微笑”出现了。坐在餐桌边安静吃饭的，排在队伍里等待打饭的，端着盘子走动的……毫无征兆地，一个接一个人，脸上浮起那诡异的笑，然后像被按下了某个攻击开关，猛地扑向离自己最近的非微笑者！

撕咬，抓挠，尖叫，怒吼，餐盘摔碎的声音，桌椅被撞翻的巨响……原本秩序井然的食堂，顷刻间沦为地狱般的斗兽场。

“疯了！都疯了！”

“快跑啊！”

林平手里的餐盘“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汤汁溅了他一裤腿。他死死盯着那个被咬的女生软软倒下去，而那个微笑的袭击者，抬起沾满血的脸，空洞的眼睛扫视一圈，很快锁定了新的目标。

跑！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他转身就想往出口冲，目光却在混乱的人影中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苏晓晓，他们年级公认的校花，此刻正像一尊被吓坏的美丽雕塑，僵直地站在倾倒的桌椅和奔逃的人流中间，离一个正缓缓转过身、脸上开始浮现微笑的男生不到三米距离。她漂亮的眼睛瞪得极大，里面全是无法理解的惊恐，嘴唇微张，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来不及多想！

林平猛地冲了过去，一把攥住苏晓晓冰凉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走！！”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拖着她就往食堂侧面的一个小门跑。那是平时食堂员工搬运货物用的，知道的人不多。苏晓晓被他拽得一个趔趄，终于从极度的恐惧中回过神，尖叫卡在喉咙里，只剩下本能地跟着他狂奔。

身后是此起彼伏的惨叫和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混合着咀嚼声的“微笑”。

冲出小门，外面连接着一条通往图书馆的走廊。走廊里也有零星几个奔逃的学生，脸上带着和他们一样的惊惶。有人在不远处被扑倒，发出的哀嚎很快被淹没。

图书馆！那里结构复杂，有坚固的大门，有存放书籍和资料的密集书架作为屏障，还有可能找到食物和水！

林平脑子里飞快地闪过这个念头，更加用力地拉着苏晓晓，冲向走廊尽头那扇厚重的玻璃门。

“砰！”

他用尽全身力气撞开图书馆的门，又反手死死关上，迅速扫视旁边，拖过一张沉重的木质长条桌，死死抵在门后。苏晓晓瘫软在地，靠着墙壁，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呜咽声从指缝里漏出来。

林平自己也靠在门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样狂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门外，混乱的声音似乎被隔绝了一些，但并未远去，反而衬得图书馆内死一般的寂静更加瘆人。

他环顾四周。图书馆里光线昏暗，只有应急灯散发着幽绿的光芒。高大的书架像一片片黑色的墓碑，沉默地矗立着，投下浓重而扭曲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纸张和陈旧木头的气味，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腥气？

也许只是错觉。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里暂时安全了。他对自己说。熟悉地形是他的优势，这里是三楼，只要守住大门……

“林…林平……”苏晓晓带着哭腔的声音细若蚊蚋，“到底…怎么回事……那些人……”

林平摇了摇头，喉咙干得发紧。他也不知道。病毒？狂犬病？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示意苏晓晓保持安静，自己则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打算先探查一下这个他们赖以栖身的避难所。必须确认这里面没有那种……“微笑”的东西。

书架一排排向后延伸，仿佛没有尽头。幽绿的光线下，书脊上的字迹模糊难辨。脚下的软地毯吸收了所有脚步声，寂静得可怕。

就在他走到第三排书架的中段时，一阵极其细微的、湿漉漉的、类似咀嚼又混合着撕扯的声音，从前方的阴影里传了出来。

林平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凉了。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探出头，向声音的来源望去。

书架尽头，靠窗的位置，应急灯的光芒勉强照亮了一小片区域。

一个人背对着他，蹲在地上，身体有规律地轻轻耸动着。那人身上穿着英才中学标准的蓝白色校服，肩膀上的三道杠标识——班长的标志，在幽绿的光下隐约可见。

是班长，李锐。那个总是带着温和笑容，负责管理班级纪律的优秀生。

他似乎在……吃东西？

地上躺着的，是另一具穿着校服的躯体，只是以极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一动不动。

李锐低着头，发出满足的、咂嘴般的声音。他的右手，正从那具静止不动的躯体上，用力撕扯下什么东西，那动作，熟练得让人头皮发麻。暗红色的液体，浸透了他脚下的地毯，蔓延开一小片粘稠的深色。

似乎是察觉到了身后的注视，李锐的动作顿住了。

然后，他保持着那个蹲踞的姿势，开始一点点、极其缓慢地……转过头来。

林平的心脏骤停。

他看到了李锐的侧脸。那张熟悉的脸上，此刻正挂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极端违和的灿烂笑容，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露出沾着猩红碎肉的牙齿。

而李锐的左手，正随意地搭在旁边。他的手里，握着一个东西——一个长方形的、边缘沾满了黏腻血迹和不明肉屑的塑料牌子。

那是高三（二）班的班牌。

李锐，不，是那个占据了李锐身体的“东西”，完全转过了头，那双空洞却带着极致笑意的眼睛，精准地锁定了躲在书架阴影里的林平。

然后，他举起了那只握着血迹斑斑班牌的左手。

班牌的一端，稳稳地、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指向了林平。

以及，他身后不远处，刚刚循声好奇望过来，正对上这恐怖一幕的苏晓晓。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