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压城，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砸在京师青石板路上，噼啪作响。万历十年的这个夏夜，天气反常得令人心慌。

锦衣卫总旗沈文龙按着腰间的绣春刀，疾步穿过无人的街巷。他刚从北镇抚司出来，身上还带着诏狱里淡淡的血腥气。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洗刷了京城的闷热，却也让他心中莫名不安。

“天有异象，必生事端。”沈文龙喃喃自语，抬头望了望墨色翻涌的天空，一道闪电恰好划破夜幕，刹那间照亮了前方。

电光火石间，他瞥见巷尾一个踉跄的身影。多年锦衣卫生涯练就的本能让他立即闪身躲到墙角，右手已握在刀柄上。

那是个瘦弱的男子，浑身湿透，怀里紧紧抱着什么物件，不时惊慌回望。沈文龙眯起眼睛——这人不像寻常盗匪，倒像个读书人。

又一记惊雷炸响，借着雷光，沈文龙看清了追赶在那人身后的两个黑影：黑衣劲装，步伐整齐，分明是受过训练的练家子。

“东厂的番子？”沈文龙眉头一皱。锦衣卫与东厂明争暗斗多年，他本能地不愿见到东厂的人得手。

眼看那书生已被逼入死胡同，沈文龙不及多想，一枚铜钱已扣在指间。只听“嗖”的一声，远处一个黑衣人应声倒地，抱着小腿惨叫起来。

另一黑衣人猛地回头，沈文龙却不给他反应时间，如猎豹般窜出，绣春刀已然出鞘。

“锦衣卫办差！谁敢造次？”沈文龙声如洪钟，在雨夜中格外震慑人心。

那黑衣人见状，竟不答话，抬手便是一支袖箭射来。沈文龙偏头躲过，心中大怒：区区东厂番子，竟敢对锦衣卫总旗动手！

刀光一闪，血水混着雨水在巷中漫开。不过三招两式，那黑衣人已倒在血泊中。沈文龙转身看向先前被击倒的那个，却发现那人已咬破口中毒囊，气绝身亡。

“死士？”沈文龙心中一凛，蹲下身检查尸体，却找不到任何能证明身份的物品。他皱眉起身，走向那个缩在墙角发抖的书生。

“多、多谢大人相救...”书生颤声道，仍紧紧抱着怀中包袱。

“你是何人？为何被追杀？”沈文龙问道，借着微弱的光亮打量对方。这书生约莫二十出头，面黄肌瘦，像是长期营养不良，但眉眼间却透着读书人的斯文气。

书生犹豫片刻，终于低声道：“小人陈远，原在司天监做誊录...三日前，监正周大人夜观天象，发现异状，连夜绘制星图并作解注。不料次日周大人就暴毙身亡...小人觉得事有蹊跷，便偷偷带了周大人的手稿逃出...”

沈文龙心头一震。司天监周监正暴毙的消息他是知道的，上头说是突发急病，但现在看来...

“手稿给我看看。”沈文龙伸出手。

陈远迟疑一瞬，还是将怀中包袱递出。沈文龙解开油布包裹，里面是几卷星图和一份手稿。他借着闪电光亮快速浏览，越看越是心惊。

手稿中记载，近来天象异常，帝星晦暗，妖星现于东南，主兵戈之灾。更令人震惊的是，周监正推测这与传说中的“龙渊”之地有关，甚至提到“神兵现世，可安天下”的预言。

“龙渊...”沈文龙沉吟道。他曾在锦衣卫秘档中见过这个地名，据说与明朝初年一桩秘闻有关，但具体内容却不甚了了。

突然，他耳廓微动——远处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少说有十余人正朝这边赶来。

“走！”沈文龙拉起陈远，“我知道有个地方相对安全。”

半炷香后，两人敲响了城南一家医馆的后门。

“谁啊？这么晚了...”门内传来女子警惕的声音。

“苏姑娘，是我，沈文龙。”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身着素白衣裙的女子提着灯笼出现在门口。她约莫十八九岁年纪，眉目如画，气质清冷，见到沈文龙湿漉漉的样子，不禁蹙起秀眉。

“沈总旗？这般时辰...”她话未说完，目光已落到沈文龙身后的陈远身上，以及沈文龙衣襟上的点点血迹，“进来再说。”

医馆内弥漫着草药清香。苏明娟点亮油灯，为二人递上干布拭水，又端来两碗姜汤。

“这位是陈远，司天监的誊录。”沈文龙简单介绍，“我们被人追杀，需要暂避一时。”

苏明娟点点头，并不多问，转身取来药箱：“可有受伤？我看看。”

沈文龙摆手：“我无碍，但陈公子似乎受了惊吓。”

苏明娟为陈远把脉，眉头越皱越紧：“陈公子不仅受惊，还长期饥饿，体虚得很。”说着起身抓了几味药材，熟练地煎起药来。

沈文龙望着苏明娟忙碌的背影，心中稍安。他与这位苏姑娘相识不过半年，却深知她医术高明且为人正直。更重要的是，她父亲原是太医院院判，因卷入宫廷斗争被贬谪边疆，她对朝廷权贵并无好感，自然不会向东厂告密。

窗外雨声渐小，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明娟姐！明娟姐！开开门！”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带着闽南口音。

苏明娟与沈文龙对视一眼，上前开门。一个浑身湿透的少女跌进门来，约莫十六七岁，衣衫朴素却掩不住灵秀气质。

“晓凤？怎么了？”苏明娟扶住少女。

被称作晓凤的少女喘着气，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明娟姐，他们、他们把我种的番薯全都毁了！说明日还要抓我去见官！”

沈文龙闻言起身：“番薯？可是那个南洋传来的作物？”

少女这才注意到医馆内还有旁人，警惕地后退半步。苏明娟连忙解释：“这位是锦衣卫沈总旗，不是坏人。沈大人，这位是林晓凤，从闽南来，负责在京郊试种番薯。”

林晓凤听到“锦衣卫”三字，脸色更加苍白。沈文龙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和些：“林姑娘莫怕，你说他们毁了番薯田？为何？”

“那些乡绅说番薯是妖物，会吸尽地力，导致灾荒...”林晓凤哽咽道，“可徐大人明明说过，番薯耐旱易活，一亩可产数十石，能救无数饥民...”

沈文龙知道她口中的“徐大人”应该是指近年大力推广番薯种植的徐光启。他也听说过这种作物，据说确实高产，能解饥荒之苦。

“真是愚昧！”苏明娟愤然道，“自己不懂新知，就冠以妖物之名！”

忽然，街道上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和兵器碰撞声。沈文龙脸色一变，迅速吹灭油灯。

透过窗缝，可见一队锦衣卫举着火冒雨而来，停在医馆门外。

“沈总旗何在？指挥使大人有令，命你即刻回北镇抚司报到！”为首的小旗高声喊道。

沈文龙心中警铃大作。若是寻常召见，绝不会这般兴师动众深夜来寻。莫非与陈远有关？

他回头看了眼瑟瑟发抖的陈远和不知所措的林晓凤，心念电转。

“我出去后，你们从后门离开，去城西的云来客栈找掌柜，就说‘龙潜于渊’，他会安排藏身之处。”沈文龙迅速对苏明娟低语，接着故意提高声音，“来了！这就出来！”

整理好衣冠，沈文龙推门而出，故意显得匆忙：“何事如此紧急？”

那小旗拱手道：“属下不知，只知指挥使大人命您立即前往。”

沈文龙点头，随队伍离去，暗中对躲在后窗处的三人使了个眼色。

雨又开始大起来，沈文龙心中却比这雨夜更加阴沉。司天监的秘密、被追杀的陈远、被毁的番薯田、深夜的紧急召见...这些事看似无关，却隐隐中有种联系。

到达北镇抚司，沈文龙被直接引至指挥使大堂。令他惊讶的是，堂上端坐的不仅是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还有东厂提督太监冯保的心腹，掌刑千户徐爵。

“卑职参见指挥使大人，徐千户。”沈文龙行礼道。

刘守有面色凝重：“文龙，方才有人报称你在城南杀了东厂的番子，可有此事？”

沈文龙心念电转，坦然道：“确有此事。但卑职不知那是东厂的人——他们既未表明身份，还对卑职放冷箭。按大明律，袭击锦衣卫可视同谋反，卑职自卫反击，合乎法度。”

徐爵冷笑一声：“好个合乎法度！沈总旗可知你‘自卫反击’杀的是什么人？那是奉冯公公密令捉拿钦犯的差役！”

沈文龙故作惊讶：“钦犯？什么钦犯？”

“司天监逃走的誊录陈远，涉嫌窃取机密文书。”徐爵冷声道，“沈总旗莫非见过此人？”

沈文龙面不改色：“卑职今夜确实遇到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被追杀，但因那二人先对卑职动手，卑职以为是什么匪类，交手间让那书生趁乱逃走了。若早知是东厂的公差，卑职定会出手相助。”

这番话半真半假，说得滴水不漏。徐爵眯起眼睛，似乎想从沈文龙脸上找出破绽。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喧哗声。一个校尉匆忙入内：“禀大人，城南突发地动，数处房屋坍塌！”

“地动？”刘守有猛地起身。京师地处平原，极少发生地震，这绝非吉兆。

突然，又有一名锦衣卫飞奔而来，脸色惊惶：“大人！皇城东南角观星台...观星台被雷劈中，起火燃烧！”

堂内众人皆变色。司天监观星台被雷击，这在天象学上是最凶的征兆。

徐爵忽然想起什么，急问：“今夜何时地动？”

校尉回道：“约莫子时三刻。”

徐爵掐指一算，脸色顿时惨白：“子时三刻...正是冯公公安排为皇上祈福的时辰...”

沈文龙心中一动，想起陈远带来的星图手稿。周监正果然预料对了，今夜确有异象发生！

刘守有当机立断：“文龙，你立即带人前往观星台，抢救司天监典籍，查明起火原因！”

“卑职领命！”沈文龙拱手，心中暗喜这是脱身良机。

徐爵却道：“且慢！刘大人，追查陈远之事...”

刘守有不耐烦地摆手：“天降异象，此事更为紧急！追捕一个书生，徐千户自行安排便是。”

沈文龙快步退出大堂，心中已有计较。他必须赶在东厂之前找到陈远和苏明娟他们，那些星图手稿中定然藏着更多秘密。

暴雨渐歇，东方微露曙光。沈文龙带着一队锦衣卫赶往观星台，心中却想着那个预言——“龙渊异象锻神兵”。

或许大明江山，真的需要一柄救世的神兵。而这一切，似乎都与那个看似普通的司天监誊录陈远有关。

“加快速度！”沈文龙扬鞭策马，脑海中已然浮现出一个大胆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