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三十五分，江辰的指尖在鼠标上悬了足足半分钟，才敢点下交易软件的“刷新”按钮。

屏幕中央的加载圈转得很慢，像在故意拖延那个他早有预感，却始终不敢面对的结果。书房里只开了一盏台灯，冷白的光打在屏幕上，再反射到他脸上，把眼底的红血丝照得格外清晰。桌角的马克杯空了，残留的咖啡渍圈出一圈深褐色的印子，那是他今晚喝的第三杯速溶——从下午三点大盘跳水开始，他就没离开过这把吱呀作响的电脑椅。

“系统提示：您持有的‘科创50ETF（588000）’触发强制平仓线，相关持仓已全部清算。”

白色的提示框弹出来时，江辰感觉耳朵里“嗡”的一声，像是有根细针猛地扎进了耳蜗。他下意识地把脸凑得更近，鼻尖几乎碰到屏幕，反复确认那行字里的每个字符——“强制平仓”“全部清算”，没有任何歧义，也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

滚轮被他攥得发紧，指节泛出青白。他往下滑，持仓明细栏里，那只他盯了半年、重仓了三个月的ETF，最新净值停留在0.732元，而他的持仓成本是1.08元。红色的亏损比例像一道血淋淋的伤口，“-92.7%”这几个数字，把他和林晚攒了五年的87万本金，啃得只剩61243.8元。

87万。江辰的喉咙发紧，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想起这钱是怎么来的——林晚每个月工资到账后，先转一半进共同账户；他去年项目奖金发了12万，一分没动全存了进去；就连林晚妈妈给的那笔“以备不时之需”的10万，也被他软磨硬泡地说服，加进了这笔“凑首付”的钱里。上周六，他们还一起去城东的中介门店，跟经纪人约好这周末去看那套带6平米阳台的两居室。林晚站在户型图前，眼睛亮晶晶的，说要在阳台摆一张藤椅，再种几盆多肉和绿萝，“以后周末早上，咱们就能晒着太阳喝咖啡了”。

那时他还拍着胸脯说：“放心，等这波ETF涨上去，咱们再添点钱，说不定能把首付比例提到40%，月供压力小很多。”现在想来，那些话像个笑话，一个被市场狠狠戳破的笑话。

手机在桌面震了一下，打断了他的思绪。是股民群里的消息在疯狂刷屏，红色的未读提示数字从“99+”跳到“200+”。江辰点开，满屏的绝望几乎要从屏幕里溢出来——“完了完了，今天又是千股跌停，我的票直接封死在跌停板上，卖都卖不出去！”“我买的私募净值腰斩了，经理电话打了十遍都没人接，不会跑路了吧？”“国家队怎么还不出手？这行情到底要跌到什么时候啊！”“早知道当初听我妈的，把钱存银行吃利息也比现在强！”

有人发了张截图，是某券商的交易系统崩溃提示，下面跟着一串附和：“我这边也登不上去了，想加仓都加不了”“还好登不上去，不然我今天得把底裤都赔进去”。江辰看着这些消息，突然觉得很荒谬——几个小时前，他们还在群里讨论“科技股的长期逻辑不变”“现在是抄底的最佳时机”，转头就被市场按在地上摩擦，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他点开和林晚的聊天框，输入栏里的光标闪了又闪。他想跟她说“今天行情有点波动”，又觉得这句话太虚伪；想坦白“咱们的钱亏了很多”，手指悬在键盘上，却怎么也按不下去。他能想象出林晚看到消息时的表情——她不会歇斯底里地发火，但她眼底的光会暗下去，会轻轻皱着眉说“没关系，咱们再想想办法”，可正是这种懂事，让江辰更觉得愧疚。

烟灰缸里的烟蒂已经堆成了小山，最长的那根还留着半截没燃尽的烟灰，是他半小时前忘了掐灭的。江辰摸出烟盒，里面只剩最后三根烟。他抽出一根，用打火机点上，火苗窜起来的瞬间，他晃了晃神——好像就是上周，他还跟林晚说要戒烟，“以后有了孩子，家里不能有烟味”，现在却只能靠尼古丁压下心里的慌乱。

烟味在狭小的书房里弥漫开来，混着咖啡的苦味，形成一种让人窒息的味道。江辰吸了一口，尼古丁顺着喉咙滑下去，却没带来丝毫放松，反而让太阳穴突突地跳得更厉害。他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创业板指，绿色的曲线像一条毒蛇，在K线图上蜿蜒向下，毫无反弹的迹象。他突然想不起来，当初是怎么下定决心把全部积蓄砸进去的——是听信了同事“科技股永远涨”的怂恿？是看了某财经大V“年内必破4000点”的预测？还是自己太急功近利，想快点给林晚一个家？

窗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来了，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无数双催债的手在敲门。江辰起身走到窗边，拉开一点窗帘。对面的CBD还亮着零星的灯火，最高的那栋写字楼顶层，“金融中心”四个红色大字在雨雾里若隐若现。以前他觉得那栋楼很气派，总想着什么时候能进里面的公司工作，现在却只觉得那红色的光很刺眼，像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手机又震了一下，是林晚发来的消息：“老公，还在忙吗？我煮了点银耳羹，放在厨房保温，你饿了记得喝。”后面跟着一个笑脸表情。

江辰看着那条消息，眼眶突然热了。他回复：“快忙完了，马上就睡。你早点休息，别等我。”发送成功后，他把手机扣在桌面上，不敢再看。

凌晨一点，交易软件自动锁屏，屏幕暗下去的瞬间，书房里只剩下窗外的雨声和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江辰瘫在椅子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他想起林晚下午出门时，还特意叮嘱他“别老盯着盘，对眼睛不好”，想起她昨天整理衣柜时，把他的衬衫都熨得平平整整，想起他们刚结婚时，挤在出租屋里吃泡面，却笑得很开心的样子。

那时他们什么都没有，却觉得未来充满希望。现在，他们好不容易攒了点钱，却被他一把输光了。

江辰站起身，脚步虚浮地走向卧室。路过卧室门口时，他看见门缝里漏出一缕微弱的光——林晚没睡。他迟疑了一下，轻轻推开门，看见林晚侧躺在床上，手里拿着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是他们之前看中的那套两居室的户型图。

听见开门声，林晚立刻把手机按灭，转过身，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你忙完了？怎么这么晚？”

“嗯，有点事耽误了。”江辰不敢看她的眼睛，低着头说，“你怎么还没睡？”

“等你啊，”林晚笑了笑，伸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快过来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江辰走过去，躺在她身边。林晚往他身边靠了靠，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呼吸很轻。他能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香味，能感觉到她身体的温度，可心里却像揣着一块冰，凉得发疼。

他想说“对不起”，想说“咱们的首付没了”，想说“我可能要让你失望了”，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他只能轻轻抱住林晚，把脸埋在她的头发里，任由愧疚和无力感像潮水一样，将自己淹没。

窗外的雨还在下，墙上的钟摆继续“滴答”作响，像是在为这个注定无眠的股灾夜，敲打着悲伤的节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