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麻地的午后总裹着股鱼腥味与汗味，胡浪的“幸运星彩票店”挤在鱼档和五金铺中间，卷闸门拉到一半，贴满的“赔本清仓”海报被海风掀得哗哗响，边角还沾着上周的鱼鳞片。他斜倚在门框上，手里捏着张皱巴巴的彩票，凑到隔壁制衣厂的阿芳跟前，唾沫星子差点溅到对方浅蓝色的工装上：“阿芳你信我，上次梦到的号码绝对准，下次中了头奖，先给你买台缝纫机，不用再跟车间那群大妈抢机位！”

阿芳被他逗得笑出梨涡，杏眼弯成月牙，刚要开口调侃，巷口突然炸开一声凄厉的哭喊："抢劫啊！我的钱！"潮湿的空气瞬间凝固，胡浪嘴角的笑僵成冰棱。转头望去，六十多岁的陈阿婆像片枯叶般跌坐在青石板路上，清晨刚剖好的带鱼散落在她身旁，银白鱼身沾着暗红血渍。两个染着黄毛的混混扯着她的帆布包，包带深深勒进老人布满皱纹的掌心，指节泛着病态的青白。硬币如断了线的珠子从包里滚落，在坑洼不平的石板上弹跳，折射出刺目的光——那是老人佝偻着背剖鱼刮鳞，从凌晨四点忙到现在才换来的微薄收入。

潮湿的霉味混着廉价香水味扑面而来，阿婆灰白的发髻散开，像团被揉皱的棉絮。她旗袍下摆沾着泥渍，露出半截布满老年斑的小腿，被拽倒时磕在青石板上的伤口正渗出暗红血珠。"后生仔！救救我啊！"沙哑的呼救声被霓虹灯割裂成碎片，穿花衬衫的小弟狞笑一声，皮靴重重碾过阿婆伸出的手，金链子在路灯下晃出刺目的光。

胡浪后背紧贴着冰凉的玻璃橱窗，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彩票店门把手上黏着未干的可乐渍，在他汗湿的掌心里打滑。三个月的房租催缴单还压在枕头底下，此刻却突然变得滚烫。透过玻璃倒影，他看见自己剧烈起伏的胸膛，以及货架后那把用来裁海报的美工刀——刀刃早卷了口，刀柄缠着发黑的胶布。

阿婆被推搡着撞向消防栓，金属撞击声混着闷哼刺得人耳膜发疼。她颤抖的手在袖管里摸索，褪色的零钱袋边角露出来，上面歪歪扭扭绣着"平安"二字。胡浪突然想起上周在菜市场，也是这个阿婆，颤巍巍地把硬币一枚枚码在菜摊上，说要给孙子攒够新学期的书包钱。此刻她通红的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倒映着街角闪烁的"收数"霓虹灯牌，将"后生仔"三个字烫成了烙铁。

“操！”胡浪骂了句，猛地抄起门口挂着的鸡毛掸子——那还是他开业时隔壁五金铺老板送的，杆儿是塑料的，毛都快掉光了。他攥着掸子冲过去，朝着其中一个黄毛的后背就抽：“放开阿婆！”黄毛回头见是个穿人字拖的穷酸小子，顿时火了，从腰后摸出把弹簧刀，寒光“噌”地弹出来。

混乱中，胡浪只想着把帆布包抢回来，没留神对方的刀已经刺过来。陈阿婆尖叫着扑上来想拦，胡浪却下意识地把阿婆往身后一挡——刀锋瞬间扎进了他的腹部，温热的血立马渗出来，晕染了他洗得发白的牛仔裤。

黄毛见出了血，脸上瞬间没了血色，慌忙拉着同伙跌跌撞撞地转身逃窜，运动鞋底与青石板摩擦出刺耳的声响。胡浪双腿一软，捂着汩汩冒血的肚子缓缓蹲下去，温热的鲜血顺着指缝蜿蜒而下，如同暗红的溪流，滴落在青石板上，与阿婆掉在地上的鱼血交融在一起，黏稠得仿佛凝固的往事。他颤抖着盯着手背上蹭到的鱼血，那腥甜的气息钻入鼻腔，让他的脑子突然有点恍惚，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模糊不清。

咸腥的海风裹挟着渔港特有的气息呼啸而过，掀起他染着血迹的衣角。在视线即将完全被黑暗吞噬时，胡浪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着阿芳的方向嘶哑地喊道：“阿芳……我那张彩票……还没兑呢……”他的声音被海风撕扯得支离破碎，带着无尽的遗憾与眷恋。话音未落，他的身体便如断线的风筝般重重倒在散落的带鱼旁，锋利的鱼鳍划破了他的手掌，却再也感受不到疼痛。

海风又一次卷过，掀起他散落在额前的碎发，带着他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还没问你要电话号码呢”，渐渐飘向远方，消散在这喧嚣又冰冷的油麻地市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