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的腐臭气息裹挟着铁锈味钻入鼻腔，李暗殿的睫毛颤动了两下，艰难地睁开双眼。头顶的钟乳石垂落着黏液，在幽绿磷火的映照下泛着诡异的光，他挣扎着撑起身子，手掌却陷入了某种粘稠的物质里。低头一看，竟是半截腐烂的培育蛊虫卵的蛊师手臂，白骨间还缠绕着吸血生成元石虫，正贪婪地啃食着血肉，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

“别碰！”一道嘶哑的声音突然响起。李暗殿猛地抬头，只见培育蛊虫卵的洞穴深处钻出一个浑身血污的身影，那人背着破旧的竹篓，腰间别着锈迹斑斑的骨刀，脸上纵横交错的疤痕间还凝结着黑血，正是培育蛊虫卵的洞穴幸存者孤魂十夜。他警惕地盯着李暗殿手中的吸血虫，“这东西见血就疯，沾到皮肉就会往心脏里钻。”

李暗殿强压下胃部的翻涌，缓缓松开手。当他的目光扫过培育蛊虫卵的洞穴四周，瞳孔骤然收缩——岩壁上密密麻麻地钉着尸体，他们的胸腔被剖开，里面蠕动着的元石虫正将血肉转化为散发幽蓝光芒的元石。洞外不时传来野兽的咆哮，伴随着骨头碎裂的脆响，显然是被蛊虫附身的野兽在肆意杀戮。

营房内弥漫着潮湿的霉味，油灯昏黄的光晕在墙角摇曳，将孤魂十夜佝偻的身影拉得老长。他的膝盖陷进满地碎石，粗布麻衣上结满矿渣，每呼吸一次，胸腔里都传来尖锐的刺痛。面前那双软皮靴泛着冷冽的光泽，金色锁扣在昏暗中如同一道嘲笑的目光——这双靴子的价值，足够废弃育虫室社三百人忙活整整一年。

“我们陷入了绝境。”孤魂十夜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有人说要逃走，有人说哪怕用生产蛊虫和拳头，也要跟那些强盗拼了……”他喉咙发紧，想起三天前培育蛊虫卵的洞穴被血洗的惨状，十五岁的阿木被草蛊者活生生塞进炼蛊炉，惨叫声在培育蛊虫卵的洞穴里回荡了整整一夜。

李暗殿的靴尖轻轻挪动，绸缎丝带发出细微的窸窣声。这个动作让孤魂十夜猛地一颤，他慌忙低下头，盯着地面裂缝里爬出的吸血虫，看着它们贪婪地吮吸着石块上干涸的血迹。

“你在找商盟之前，为什么不先来找我？”李暗殿的声音如同淬了冰，在寂静的营房里炸开。

孤魂十夜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掌心的旧伤被触动，疼得他眼前发黑。他当然知道原因——过去七任城主走马灯似的更换，每个人上任时都许诺要让千松山重焕生机，可最后都成了正道联盟的催命鬼。商盟至少还会象征性地发警告信，而这个突然空降的城主，不过是又一个注定失败的过客。

“我们是商盟的一员……”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像被掐住脖子的鹌鹑。

“你觉得商盟会保护你，而我只是个随时会被处决的傀儡。”李暗殿突然站起，靴跟重重砸在地面，惊得墙角蜘蛛四散奔逃，“直到商盟坐视不理，你才想起我这个无关轻重的城主。”

“我绝对没有这种想法！”孤魂十夜猛地抬头，额头青筋暴起。他想起培育蛊虫卵的洞穴里那些等着救命的老弱妇孺，咬咬牙，“如果您能拯救我们，废弃育虫室社愿意付出一切！两年后的天庭税，我们……”

“够了。”李暗殿突然俯身，双手精准地扣住他的肩膀。孤魂十夜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药香，那是用珍贵草药炼制的驱虫剂，在千松山，这味道意味着绝对的财富与权力。

李暗殿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盯着孤魂十夜那张沾满煤灰的脸，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让我这么说吧，你明明知道，我一个月前就来到了这个山城，我的营地就在这里，离你不远。可你从来没有拜会过我，直到出事了，你在我面前跪着说'城主阁下，请您拯救我们'，可你打从心底没有把我当成真正的总督，你甚至不愿意相信我来到这里第一天时的宣言。"

营帐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孤魂十夜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裤腿上的一块补丁，喉结上下滚动。他不敢直视李暗殿的眼睛，那目光太过锐利，仿佛能看透人心最隐秘的角落。

"我说我要重建整个废土世界，让每个臣服于我的人，都过上好的生活。"李暗殿的声音在帐篷内回荡，"但你不信，你们很多人从来都不信，只把我当成个讨人厌的税官。你用交税，来交换我拯救你的人，那你想怎么交税呢？按照正道联盟税标准要求，你们废弃育虫室社所有人干到累死在矿上，也交不起。"

孤魂十夜那张黝黑精干的面容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在煤灰上划出几道清晰的痕迹。他嘴唇颤抖着，最终挤出一句话："城主大人，我相信您的话，请您救救我们。"

说着，他就要重重地把头磕在地上。

但李暗殿的动作更快。一双手如铁钳般捏住了孤魂十夜的肩膀，不容反抗地将他抬了起来。让孤魂十夜震惊的是，这位城主大人竟然毫不嫌弃他身上的油污和尘土，直接搂住了他的肩膀。

"不用磕头，不用跪下。"李暗殿的声音突然柔和下来，"你们这些勤勤恳恳本分工作的人，我一定会帮。那些不事生产的掠夺者，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但他们只是小问题，重建世界才是大事。"

孤魂十夜愣住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官员——不，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在千松山，强者对弱者的态度从来只有压榨或无视，何曾有过平等相待？

"这不是一句空话。"李暗殿继续说道，目光坚定如铁，"既然你向我恳求，那么我将彻底拯救你们，不只是消灭什么'草蛊者'，我还会帮助你们，建设领地，丰衣足食。现在，我问你，你相信我吗？"

一滴浑浊的泪水从孤魂十夜眼角滑落。他自己也说不清这泪水中有几分是感动，几分是得救的喜悦，又或者有几分是出于生存本能的表演。但此刻，他确实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希望。

"我相信！我完全相信！"孤魂十夜的声音哽咽，"废弃育虫室社从今往后，将为您的理想而奋斗！"

李暗殿嘴角微微上扬："这应该是我们共同的理想。"

他拍了拍孤魂十夜的肩膀，转向门口的卫兵："带他去休息，准备些干净衣服和食物。"

目送孤魂十夜千恩万谢地离开后，李暗殿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他转向一直站在阴影中的军装男子——颜方诩，他的军事顾问兼护卫队长。

"颜百户，你的眼神告诉我你有些疑惑。"李暗殿直接点破。

颜方诩条件反射地敬了个军礼，犹豫片刻后开口："我们...真的要帮废弃育虫室社吗？在这个废土行星上，类似的事情几乎每天都在发生，我们管不过来。"

李暗殿叹了口气："看来，颜百户你也不相信我的宣言。"

"不敢。"颜方诩嘴上这么说，但眉头依然紧锁，"但...恕我直言，总督大人您只有两年的时间，两年内，我们至少要按照最低标准上交整个千松山的'联盟税'，否则..."

"否则我会被撤职并处决，我当然知道。"李暗殿接过话头，走到沙盘前，手指划过千松山的微缩地形，"但是啊，颜上尉，我们已经来到这个山脉一个月了，你也看到了它是什么样子。"

他的指尖停在一处培育蛊虫卵的洞穴标记上："这是个经历过末日灾变的地方，大部分土地不宜生存，吸血虫生成元石虫至今都在肆虐，到处都是变异的异形怪物和活不下去只能当强盗的掠夺者。剩下的幸存者们，躲在各个聚居点，艰苦求生。"

颜方诩沉默不语。这一个月来，他亲眼见证了千松山的惨状——村庄十室九空，田野荒芜，道路上白骨累累。那些还活着的人眼中没有希望，只有麻木和恐惧。

"他们活着都已经十分困难了，根本付不起那么高的税。"李暗殿的声音变得沉重，"收税就是等于要他们的命。联盟税务，与山城发展之间的矛盾，是千松城的主要矛盾。"

他抬起头，目光如炬："过去的城主们，都在主抓税务，两年一次的联盟税收像是个催命符，最后都带走了他们的命。但我不一样，我要换个思路，发展才是硬道理。"

颜方诩忍不住反驳："您说的对，发展是正道。但是，发展是要时间的，可我们偏偏最缺的就是时间。"他指着沙盘上的日历标记，"您第一届任期只有两年，至少需要交上正道联盟标准税四分之一的额度，可千松城向来都只能交上来八分之一，还有一半的差额。两年，想要将山城产值往上翻一倍，这..."

"那就要看我的本事了。"李暗殿突然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恰好，我在这方面有点信心。"

不等颜方诩回应，李暗殿已经转身走向营帐内侧的屏风后。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木箱，上面刻着繁复的符文。他将手掌按在符文中心，低声念出一段晦涩的咒语。

颜方诩只看到一阵微光闪过，李暗殿的身影便消失在空气中。

——仙窍，这是每个蛊师都梦寐以求的独立空间，也是李暗殿最大的秘密之一。

仙窍内，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李暗殿站在一片广袤的草原上，远处是连绵起伏的丘陵。这里阳光明媚，空气清新，与外界那个被诅咒的废土世界形成鲜明对比。

"地灵。"李暗殿轻声呼唤。

地面微微震动，一个由泥土和青草组成的类人形生物从地下升起。它没有五官，但全身散发着温和的光芒。

"主人，您回来了。"地灵的声音如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按照您的吩咐，十万头狼已经完成奴道蛊的控制程序。"

李暗殿满意地点点头："带我去看看。"

地灵的身体散开又重组，化作一条通往草原深处的绿色小径。李暗殿跟随指引，很快来到一处山谷。眼前的景象令人震撼——密密麻麻的狼群安静地匍匐在地，数量之多，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些狼体型比外界正常的狼大上一倍，皮毛呈现出不健康的灰绿色，眼睛则是诡异的血红色。它们是被元石虫轻度寄生的变异体，原本凶残嗜血，但现在全都温顺如羔羊，静静地等待着主人的命令。

"很好。"李暗殿抬起右手，掌心浮现出一个复杂的蛊纹，"让它们见识一下真正的力量。"

蛊纹绽放出刺目的红光，笼罩整个山谷。十万头狼同时抬头，发出整齐划一的嚎叫，声音震天动地，连山谷两侧的岩石都为之震颤。

李暗殿感受着体内澎湃的力量。这就是奴道蛊的威力——能够操控兽群，让它们成为自己的军队。虽然只是初级传承，但已经足够应付眼前的危机。

"主人，外界有人接近您的身体。"地灵突然提醒道。

李暗殿心念一动，意识回归本体。睁开眼时，他看到颜方诩正焦急地在屏风外踱步。

"颜百户，什么事这么着急？"李暗殿整了整衣领走出来。

颜方诩猛地转身："大人！斥候回报，草蛊者正在培育蛊虫卵的洞穴外集结，看样子是要处决人质！"

李暗殿眼中寒光一闪："来得正好。"

他大步走出营帐，来到营地中央的空地上。十二名护卫队员已经全副武装列队等候，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紧张和不安。他们装备简陋，只有几把生锈的刀剑和自制的弓箭，面对凶残的草蛊者，胜算渺茫。

"大人，我们是否请求蛊商盟支援？"颜方诩小声建议，"虽然他们..."

"不必。"李暗殿抬手打断，"我有更好的办法。"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李暗殿从怀中掏出一支骨笛——这是他刚刚在仙窍中用变异狼的骨头制作的奴道蛊器。笛身刻满了细密的符文，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绿光。

"所有人退后。"李暗殿命令道。

他深吸一口气，将骨笛凑到唇边，吹出一段不成调的诡异旋律。那声音刺耳难听，像是无数野兽的哀嚎糅合在一起，听得人头皮发麻。

起初，什么也没发生。护卫队员们面面相觑，有人已经开始怀疑城主是不是疯了。

但很快，地面开始震动。

远处的地平线上，一片灰绿色的浪潮正以惊人的速度向营地涌来。随着距离拉近，众人终于看清——那是狼群，数不清的变异狼，每一头都大如牛犊，獠牙森白，眼中闪烁着凶光。

"戒备！"颜方诩拔剑大喊，声音因恐惧而变调。

"不必惊慌。"李暗殿放下骨笛，声音平静，"它们是我的军队。"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狂奔的狼群在距离营地百米处突然停下，整齐划一地蹲坐在地，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

护卫队员们目瞪口呆。有人手中的武器掉在地上都浑然不觉。

"这...这是..."颜方诩结结巴巴地说不出完整的话。

"奴道蛊。"李暗殿简短地解释，"现在，我们有足够的力量去会会那些草蛊者了。"

他转向狼群，举起骨笛吹出一个短促的音节。狼群立刻分成三队，动作整齐得令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