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朝十七年，雪下得格外早，金陵城朱雀大街的青石板上覆着薄薄一层白霜。谢安握着那道盖着玄鸟印的诏书，指节在"谋逆"二字上压出青白，宣室殿的龙涎香混着血腥气往鼻腔里钻。

"谢相可看清楚了？"宦官尖细的嗓子刺破凝滞的空气，"镇北大将军姜封国私通北狄，证据确凿。"

谢安望着御案上那杆鎏金蟠龙枪的投影，忽然想起二十年前渭水河畔。彼时姜封国还是个雪衣少年，单骑冲破突厥三重箭阵，将染血的狼牙箭掷在武德殿前。先帝亲手解下披风裹住他冻僵的身躯，龙涎香混着血腥气，与此刻如出一辙。

"陛下！"谢安重重叩首，"姜家世代忠烈，先帝亲赐丹书铁券......"

"丹书铁券？"年轻的帝王冷笑打断，鎏金嵌玉的皂靴碾过丹墀，"谢相莫不是忘了，当年你兄长谢长风私藏传国玉玺，也是这般赌咒发誓？"

铜鹤香炉突然爆出火星，谢安盯着香灰在青砖上蜿蜒如蛇，想起三日前西市口那颗悬在城门上的头颅。那是他亲手提拔的陇西刺史，脖颈断口处还粘着半片枯叶。

残阳如血时，谢府朱门被玄甲军围得铁桶相似。谢慕岚抱着襁褓立在滴水檐下，金丝雀羽大氅裹着单薄身躯，怀中婴孩的啼哭刺破满街肃杀。

"圣旨到——"传旨太监尖利的嗓音惊飞檐角寒鸦，"谢氏女慕岚，私通叛党证据确凿，即刻褫夺县主封号，随夫流徙！"

谢安踉跄着要去夺旨，却被两个力士按在汉白玉阶上。他看见女儿鬓边金步摇断了一支，珍珠滚落满地，在暮色里泛着冷光。这是慕岚及笄礼时他亲手戴上的，谢氏嫡系的信物。

"爹爹......"慕岚忽然转头，染血的唇角扯出破碎的弧度。谢安浑身剧震——女儿眼中翻涌的哪里是恐惧？分明是淬了毒的寒芒。

当夜子时，谢府地牢里鬼哭狼嚎。谢安看着铁索穿透女儿琵琶骨，忽然想起姜封国大婚那日。喜轿临门时漫天飞雪，慕岚盖头下眼角有颗胭脂痣，像落在雪地的红梅。那时他说："谢家女儿当得我姜家妇。"

牛车在陇西古道上颠簸了十七日，姜泽怀在草席上睁眼的刹那，就听见母亲压抑的咳嗽声。车厢四壁结着冰棱，谢慕岚枯瘦的手指正握着银针，将发黑的血珠挤进瓷碗。

"怀儿，记住。"她沾血的指尖点在儿子眉心，"这世间最毒的不是北狄人的狼毒箭，是......"话音未落，车外突然传来马匹嘶鸣。姜封国猛地勒紧缰绳，只见漫天箭雨中，谢安的白马已冲到车前。

"快走！"老丞相的皂袍被血浸透，手中还攥着半截断剑，"去天山找......"箭矢穿透他胸膛的瞬间，姜泽怀看见父亲反手射出三支羽箭，精准地钉住三个追兵咽喉。

牛车在雪地里狂奔三日，直到遇见商队才勉强换得干粮。谢慕岚蜷缩在角落，怀里紧抱着个褪色的荷包。姜泽怀凑近了看，荷包上歪歪扭扭绣着"谢氏长房"，针脚却与母亲平日大不相同。

十六年后的立春，西疆太阴城的演武场炸开惊雷。姜泽怀手中红缨枪搅碎漫天风雪，枪尖点地时震落檐上冰棱。观战的突厥将领突然脸色剧变："是姜家破阵枪！"

这日恰逢姜封国五十生辰。家中的老将军听见远处枪声，浑浊老泪突然清明。他颤抖着摸向怀中物件——半块染血的狼牙箭头，与二十年前渭水河畔那支一模一样。

"将军，该喝药了。"催叔端着漆盘进来，浑浊眼珠在姜封国腰间玉佩上转了转。那是块双鱼佩，本该随着谢安沉入护城河，此刻却泛着诡异幽光。

姜泽怀收枪时，枪缨扫过冻土露出半角石碑。碑文斑驳，依稀可辨"谢氏忠烈"四个字。他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荷包，里面除了一缕白发，还有张泛黄的舆图——标注着天山深处某个坐标。

风雪更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