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计划,等到有人说:“你退休了”时,就可以安下心去,舞文弄字,重拾年少的轻狂。
推翻三座大山,看到三大差别。年少时,觉得很蹊跷,一直心怀耿耿,总想喊几句,质问质问。
可如今,世道有些异样,乱喊,是要被掌嘴的,所以,郁闷了好多年。
思来想去,发现一个技巧,学一学鲁先生的妙法,计划一个神经去说话,疯子乱嚷,疯子说话,是不被掌嘴的。于是,借一个疯子的名号,帮我喊一喊,或许可以。
疯子的说话,大哥有规矩,不能追究。所以,别人可以听到,而且因为好奇,或许喜欢听。至于信不信,那就顾不得。
借疯子说话,让人信,又能不被掌嘴,也需要巧妙。疯子是否假疯,须得伪装,要不被大哥识破才好。
只不知,那疯子说话,会得个什么下场。须得用心分辨——是真疯子在说假话?还是假疯子在真说话?需得艺术。倘若搞错了说话用意,实在辜负了假疯子的真说话,便宜了真疯子的假说话。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别人,是否愿意分辨,能否分辨得准,是别人的事,我实在管不了。
作别人以为的疯子,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只是,没饭吃,是疯子也顶不住的事。
半夜鸡鸣,下地耕作,月上竿头,收工回家。既饿又累,汤水灌满一肚子,懒洋洋地,瞌睡就上了头,哪还有乱喊的精力。
直熬到今天,年满六十,虽然还想为活命,再挣扎几年,可惜,因为大哥的规矩,没人再敢收留了,所以,被‘退了休’虽说害羞承蒙了‘退休’的名号,也没办法。
于是,想起王浩同学,借他的病期日记,疯傻一回,喊几声。
摘录愚夫王浩的笔录之前,很有必要向大家介绍下王浩其人,有个心理准备,免得看到他古怪笔录时,笑话我。
关于王浩的事,毕业以后,我是不怎么知道的了。好在,那日去探望时,他母亲唠叨了些他的情况,听来十分有趣,却不知从哪里开说才好,取舍艰难,索性述一述那日见面的场景,既可窥其一二,又还简便了。
那天天气可以,无风,有阳光。虽未入冬,却有点儿小寒冷,冷得恰到好处,空气很清爽,不像夏日那样热闷。
到城西的他家,才晓得他早搬回乡下居住去了,是他父母接见了我。
王浩的乡下,和我的乡下一样荒凉。好在这季节,草木尚未全数枯黄。人气却很悲凉,步行两三里,竟没撞见一拨上街下街的人。村村落落,关门闭户,炊烟,也格外稀罕。
钻进那片竹林,找到了王浩的家。不过大变了。两间简易的树脂瓦屋,绿颜色,毛面墙。像城边建筑工地的零时工棚。
西边屋外,支起两页树脂瓦,下设一灶一台。台上有些锅碗瓢盆。
东边屋檐下,排着几个兔笼子,里面养着白兔。一个秃顶老头在饲弄,不知是谁,背影像王浩,我不敢冒然招呼,只朝屋里叫了声“老同学”。
老头转身,走近我,歪头,斜瞄着眼,直直的愣我。像是王浩,又不敢确定。那看态,那眼神,看得我背心发毛,手脚没放处。
良久,他认得了我,戳着他的鼻头问:“孔帕!我有那么老么?”
“我……我没说你老啊!”我不解,奇怪哪里说他老了。
“老同学不是老么?”他垫一垫右脚尖:“同学不好叫吗?非整个‘老’字在前面。”
“哦!”我明白了。别人叫他愚夫,实在有理。
“对不起,对不起。是——是同学、同学。不老、不老,年轻。”我道歉。
王浩这才满了意。把手从鼻尖上滑下来,摆动在腿侧,问:“来找我做什么?”他似乎揣测我不怀好去意。
“我来看望你。”我小心斟酌词句:“听说——你——身体不适。”
“嗤——”王浩很不屑,向后一甩头,把“嗤”音嘣得很清脆,打断我:“什么不适?是病了,病了说不得病么。说不适,就不是病啦?莫非,你和那些专唱你大哥颂歌的人,是一伙的?专捡讨人欢心的话说?”
我脑袋“嗡”了一声,面对多年不见的同学,竟懂不得要如何咬文嚼字。
“不是、不是。我和你是一伙的。”我也神聊他。
“嗤!”王浩又摆摆头,清脆地“嗤”了一声:“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么?能和我是一伙的?对我也唱颂歌,看来,你是专唱颂歌的无疑了。”
怼得我一时无言,我回头看着他老婆,是第二任,向她求助。
她翘了翘嘴角,表示无奈,却没说话,回头看着王浩,像是不敢说什么。
“回去吧!”王浩转身朝兔笼子走去:“我断定,你与我,不是一伙的。”
我不甘心就回,跟了脚步说:“听说你不——不是不适——是病了,特来看慰。怎么赶我回呢?”
“我病了么?”他奇怪地望着我:“何以见得?”
确实,“何以见得”他是病了呢?
王浩不再说话,很不想理我。我尴尬,仍不甘心,另劈话题问:“城里高楼大厦的不住,回来住这蓬房?什么意思?”
这回,王浩真不耐烦了,斜眼鄙视我:“和你不是一伙的,我如何要说给你?即或说出来,你能懂么?回吧!别浪费我。”转身进了屋,关了门。
王浩老婆跟进去,然后,悄悄取了一本薄册子,出来给我,说:“看看吧!或许能发现他的心思,或可交谈。望你今后常来,让他认为你是他的同伙,然后把他的心思,假装成你的心思,告诉给他,兴许,能治治他的病。”
他老婆也赶我走,饭也不留我吃一吃,这样同学夫妻,莫不是真病了?抑或是他们认为——我病了?
“回去吧!”可能是王浩不允,他老婆不敢留我,指着我手里的小册子,说;“千万别弄丢,细细地看,细细地斟酌,兴许能懂他的心思。这样册子,还有很多的。看了还我,如果觉得有趣,以后给你另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