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锈味这是齐明恢复意识时最先感受到的。浓重的、带着温热腥气的铁锈味灌入鼻腔，黏稠地糊在气管壁上，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生锈的刀片。

"呜——"

号叫声从后方传来，紧接着是更多声音涌入：吼叫声、马蹄践踏泥泞的噗嗤声、箭矢破空的尖啸，还有某种液体喷溅在土地上的闷响。这些声音裹挟着剧痛将他彻底惊醒。

"我...没死？"

齐明艰难地撑开眼皮，睫毛上凝结的血痂被撕裂。模糊的视野里，天空呈现出诡异的橘红色，像是被血水浸透的宣纸。他试着转动身体，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插在腹部的箭矢搅动内脏，疼得他眼前发黑。

"嘶~！"

齐明本能地蜷缩身体，这个动作让他看清了自己身上的装束——一件被血污覆盖的金属胸甲。上面刻着陌生的纹章。

不属于二十一世纪的认知如潮水般涌来：他在图书馆赶论文时天花板坍塌，再睁眼就到了这个地狱般的战场。

失血让思维开始涣散，齐明咬破舌尖强迫自己清醒，颤抖的手指摸到腹部的箭杆，现代急救知识告诉他不能贸然拔箭，但照这个出血速度，不出半小时就会休克。他艰难地撕下内衬布料，在箭伤周围做了个简陋的压迫包扎。

"小少爷？！"

沙哑的惊呼从头顶传来。

齐明抬头，看到一张被刀疤贯穿的脸。来人约莫五十岁，铁灰色的胡须上沾着碎肉，身上的铠甲比自己还要不堪。

老人单膝跪地检查他的伤势"箭上有倒刺..."老人脸色骤变，突然扯开他的领口，在看到锁骨处的胎记后瞳孔紧缩，"真是齐怀川少爷！"，布满老茧的手指在箭伤周围按压时，齐明终于忍不住痛呼出声。

齐明张了张嘴，却呕出一口血沫便昏了过去。

更多记忆碎片在疼痛中浮现：齐怀川，镇北将军齐鸿煊的私生子，母亲是边关红帐里的军妓。这个十七岁的少年本该在后方大营，本就身份不高却又被人设计送上了前锋。

"邢叔带你回去。"老人利落地割断箭尾，将他扛上肩头。这个动作让齐明眼前炸开一片金星，在陷入黑暗前，他听见老人低语："箭是从背后射来的..."

......

颠簸。无休止的颠簸。

齐明时昏时醒，模糊中记得自己被放在马背上，老人身上混合着汗臭和铁锈的气息成了唯一的锚点。呐喊声，号角的吹响声，马蹄声络绎不绝。不知过了多久，喧嚣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呻吟。

"取箭！准备桑白皮线！"

刺鼻的酒味突然灌入鼻腔，齐明还没反应过来，腹部的箭杆就被猛地拔出。他像离水的鱼般弹起，又被四只手死死按在木板上。剧痛中有人往他嘴里塞了根木棍，下一秒，烧红的烙铁按在了伤口上。

"啊——！"

焦糊味伴随着非人的惨叫在军帐内回荡。齐明抽搐着再次昏死过去，最后看到的是一双沾血的手和半张蒙着纱巾的脸。

......

当齐明真正恢复意识时，首先感受到的是腹部火烧般的疼痛。他躺在简陋的木板床上，身上盖着散发着霉味的薄毯。帐篷里点着劣质油脂灯，黑烟在顶部积聚成一片污渍。

"醒了？"

沙哑的女声从右侧传来。齐明转头，看见个穿粗布衣裳的少女正在捣药。她约莫十六七岁，眉眼清秀却带着不符合年龄的疲惫，右手腕系着条褪色的红绳。

"水..."齐明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可怕。

少女放下药杵，端来个缺口的陶碗。温水混着泥沙滑过喉咙的感觉让他差点哭出来。对现代社会的瓶装矿泉水从未如此珍贵过。

"邢将军说你能活下来是奇迹。"少女用布巾擦拭他额头的冷汗，"箭上淬了毒，再晚一盏茶的时间神仙来了也救不回。"

齐明下意识摸向腹部，触到厚厚的绷带。帐篷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和金属碰撞声，提醒着他所处的时空。他必须尽快弄清楚状况。

"我...昏迷了多久？"

"三天。"少女将捣好的药膏抹在麻布上，"期间将军派人来过两次。"

将军？齐明心跳加速。根据那些零碎记忆，所谓将军应该就是这具身体的父亲——镇北将军齐鸿煊。一个把私生子扔在军营自生自灭的冷酷男人。

帐帘突然被掀开，带进一阵寒风。疤脸老人大步走进来，铠甲上的血迹已经变成深褐色。看到醒来的齐明，他古铜色的脸上闪过一丝欣慰。

"苏丫头，换我来守着。"老人拍拍少女的肩膀，等她离开后才拖过木凳坐下，"怀川少爷，记得发生什么吗？"

齐明谨慎地摇头。老人叹了口气，从腰间解下个皮囊灌了口酒。

"前锋营遭遇埋伏，你带的百人队就活下来七个。"老人抹了把嘴，"箭是从背后射来的。"

寒意顺着脊梁爬上来。齐明突然意识到这不是意外，而是谋杀。帐内陷入沉默，只有油脂灯偶尔爆出噼啪声。

"邢叔..."他试探着用记忆里的称呼，"谁想我死？"

老人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最终压低声音："你挡了别人的路。"粗糙的手指在床板上划出两个字。

——[齐峻]

更多的记忆浮现：齐家五子，母亲是有名的才女，二十四岁就官拜昭武校尉。齐明胃部绞痛，不仅因为伤口。在现代社会，兄弟阋墙顶多是争家产，在这里却要人命。

"为什么救我？"齐明突然问。

老人愣了下，解开了胸甲。古铜色的胸膛上，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右肩斜贯至左胸。

"十五年前红柳河战役，你的大哥救过我，虽然他已经死在了战场但你俩是兄弟现在我也该还了。"

帐外突然传来号角声。老人迅速系好胸甲起身。

"大帅升帐议事，我得去了。"走到门口又回头，"记住，在你足够强大前，还是不要太过于想的战功。"若不是五少爷的弹劾你怎能跑到那前线。

齐明盯着晃动的帐帘，咀嚼着这句话。在现代社会，他的行为顶多被嘲笑为"青年的热血"被人三言俩语就可以蛊惑；而在这里，天真意味着死亡。

帐篷角落的阴影里，几只蚂蚁正在他的血衣上爬行。

夜幕降临时，军营喧闹起来。齐明听到远处有人在唱边塞小调，跑调的歌声里透着乡愁。苏姓少女端着药碗进来，发现他试图坐起身连忙制止。

"伤口会裂开的。"她扶他靠好，药碗里黑糊糊的液体散发着苦味，"喝了吧，会好的快点。"

齐明屏息灌下药汁，被呛得直咳嗽。少女突然伸手擦去他嘴角的药渍，这个亲昵的动作让两人都愣住了。

"抱歉..."她慌乱地后退，"我只是..."

"没关系。"齐明勉强笑笑。在充满杀机的异世，这份笨拙的关怀显得尤为奇怪，"你叫什么名字？"

"苏宛。"少女低头整理药箱，"军医苏景之女。"

说起苏景也是苦命人，父亲被强征入军中，家乡打仗也成了片废墟只能来这里，和父亲学了点医术也勉强能打打下手，虽然每天很累，但至少有吃的不用被饿死。

齐明正想再问，外面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帐帘被粗暴地掀开，三个披甲士兵闯了进来。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铠甲上印着一种野兽的面容。

"齐怀川？"壮汉居高临下地打量他，"监军大人传你问话。"

苏宛下意识挡在床前："他伤未愈，不能..."

"滚开！"壮汉一把推开她，"通敌嫌疑犯还敢摆谱？"

齐明心头剧震。通敌？这是要置他于死地！苏宛撞在药架上，瓶瓶罐罐哗啦碎了一地。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代人的思维飞速运转——在古代军队，监军代表皇权，直接对抗只会死得更快。

"我跟你们走。"他咬牙撑起身子，"劳烦这位兄弟搭把手。"

壮汉嗤笑着强硬的啦起他，伤口撕裂的疼痛让齐明眼前发黑。经过苏宛身边时，少女悄悄往他手里塞了个冰凉的东西。触感告诉他，那是个箭头。

夜色如墨。齐明被半拖半拽地带往中军大帐。沿途士兵眼光木讷是不关己，好像推来的不是人而是畜生，这比伤口更让他心惊。监军大帐灯火通明，门口站着两排持戟卫兵。壮汉在他膝窝狠踹一脚，齐明重重跪在坚硬的地面上。

"报！人犯带到！"

帐内传出瓷器碎裂的声响。一个尖细的声音冷笑道："带进来。"

齐明被拖进大帐。首位坐着个穿锦袍的瘦削男子，保养得当的脸上带着阴鸷的笑容。两侧将领中，齐明一眼认出了邢叔，还有...那个与他有三分相似却更成熟的青年——齐峻。

"齐怀川。"监军赵德忠把玩着玉佩，"解释下为何你的前锋营会走进伏击圈？"

帐内温度骤降。齐明额头抵地，感受到无数道视线像刀子般扎在背上。

他忽然明白了这场审讯的真正目的——不是追究败军之责，而是要坐实他通敌的罪名。

"回大人，"他忍着剧痛抬头，"我..."

"你腰间搜出的密信作何解释？"赵德忠突然拍案，扔下一封染血的信笺，"这可是北狄文字！"

齐明浑身冰凉。栽赃！他根本不懂什么北狄文字。余光瞥见齐峻嘴角转瞬即逝的冷笑。

就在这生死关头，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传令兵浑身是血地冲进来："急报！北狄主力突破黑石口，距大营不足三十里！"

赵德忠脸色惨白，齐鸿煊猛地站起身："传令各营备战！"混乱中没人再管跪着的齐明，直到一双军靴停在他面前。

"算你走运。"齐峻弯腰在他耳边低语，温热的呼吸喷在颈侧，"下次不会有人救你了，杂种。"

将领们匆匆离去准备战事。邢叔进来后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齐明，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便出去了，齐明独自跪在空荡荡的大帐里，攥紧了袖中的箭头。远处传来战鼓声，像命运在叩门。

他望向帐外火光冲天的夜空，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在这个世界，善良是奢侈品，活下去需要爪牙。腹部伤口灼痛如火，却比不过胸腔里燃起的冰冷火焰。

"齐怀川..."他轻声念出这个陌生的名字，仿佛在品尝某种苦涩的药剂，"既然你来了你就得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