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坊市的夜，是矿渣和绝望熬成的浓汤。

腐臭的污水在陋巷石缝里爬行，裹挟着劣质灵石矿渗出的猩红毒气。

陈休背靠漏风的土墙，小心翼翼将瓦罐里最后一点药汤喂进妹妹嘴里。

陈萱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裹着破絮瑟瑟发抖，每一次咳嗽都像要把五脏六腑震出来，眼窝深陷，皮肤下透着一股不祥的灰败。

“哥…冷…”她牙齿打颤，细弱的声音被巷外呼啸的矿风撕碎。

陈休脱下自己那件千疮百孔的外袍，裹紧妹妹，掌心贴着她冰凉的额头，声音压得极低：“萱儿再忍忍，哥明天就去‘蛇窟’下面碰碰运气，听说新矿层挖出过没被毒浸透的碎晶…”

话音未落。

砰！

朽烂的木门连带着半面土墙，被一股蛮横的力道轰然撞碎！

刺骨的阴风卷着腥臭的矿尘倒灌进来，吹熄了墙角那豆摇曳的油灯。黑暗瞬间吞噬了狭小的窝棚，只余巷口矿灯投下的几缕昏红鬼影。

三个身影堵在破口处，像三座压下的墓碑。

灰扑扑的长袍，边缘绣着扭曲的暗金色纹路——葬仙盟最低等的“巡矿使”。

为首那人脸上罩着惨白的面具，只露出两个黑洞洞的眼窝，声音像砂纸磨过锈铁：

“时辰到了，陈萱。”他干枯的手指指向蜷缩的少女，“‘阴煞病’染了矿脉灵气，按盟规，当入‘净魂窟’。”

净魂窟！陈休脑子里嗡的一声，血直冲头顶。

那地方根本不是治病，是活人进去，连骨头渣子都化出来的绝地！

葬仙盟处理“污染源”的坟场！

“她没有病！”陈休猛地站起，张开双臂死死护在妹妹身前，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幼兽，“萱儿只是体弱！坊里的老医师说过！你们不能——”

“聒噪。”

左侧的灰袍人冷哼一声，袍袖随意一拂。

一股无形的巨力狠狠撞在陈休胸口！他眼前一黑，整个人离地倒飞出去，后背重重砸在冰冷的土墙上，喉头腥甜，哇地喷出一口血沫。

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耳朵里只剩下尖锐的嗡鸣。

“哥——！”陈萱凄厉的哭喊撕心裂肺。

“带走。”面具人毫无波澜。

“老大小丫头的滋味我还没试过呢，能不能送过去之前，让小的先爽一下”一个灰袍人奸笑道

另一名灰袍人伸出鸡爪般枯瘦的手，轻而易举地破开陈休徒劳的阻拦，一把扼住陈萱纤细的脖子，像拎小鸡崽似的将她提离地面！

陈萱双脚徒劳地蹬踹，小脸瞬间憋得紫红，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窒息声。

“放开她！放开我妹妹——！”

陈休目眦欲裂，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一只冰冷的靴底狠狠踏在脸上，将他的头颅死死碾进肮脏的泥水里。

粗糙的砂石磨破了脸颊，咸腥的血和污泥混在一起，灌进口鼻。

他能闻到靴底矿渣的腥臭，能感受到那只脚上传来的、足以轻易碾碎他颅骨的冰冷力量。

绝望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妹妹被扼住喉咙的窒息声，就在耳边。

他像一条濒死的鱼，在污泥中徒劳地扭动，每一次挣扎都换来靴底更狠戾的碾压。

骨头在呻吟，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世界在他充血的视野里扭曲、旋转，只剩下灰袍冰冷的影子，妹妹悬空的脚尖，还有…还有腕间那点微弱的触感。

那截褪色的红绳。

母亲留给他唯一的念想。

廉价，脆弱，似乎随时都会断裂。

“萱儿……”他破碎的喉咙里挤出不成调的嘶鸣。

一滴滚烫的液体，混合着血与泪，终于不堪重负，从他被碾得扭曲的眼角滑落。

嗒。

轻轻滴在那截黯淡的红绳上。

时间——

凝固了。

飘飞的矿尘悬浮在半空。灰袍人扼住陈萱咽喉的枯爪停滞不动。

妹妹因窒息而痛苦扭曲的小脸定格。巷外呜咽的风声、远处矿奴的哀嚎、甚至连自己心脏的狂跳…一切声音，消失了。

绝对的死寂。

陈休脸上那只冰冷的靴子，那碾碎骨头的力量，也诡异地消失了。

他依旧狼狈地趴在泥水里，却感觉不到任何压迫。只有那滴落在红绳上的血泪，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战栗。

嗡……

褪色的红绳骤然亮起一层温润、却穿透一切死寂的红光。

光芒中，一道虚幻得几乎透明的女子身影，缓缓浮现。

她穿着朴素的布裙，眉眼温婉，和陈休有七八分相似，只是此刻那双看向陈休的眼睛里，盛满了无法言喻的悲伤和痛苦。

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从她虚幻的脸颊滚落，还未触及地面，便化作点点微光消散。

“休儿…”她的声音空灵而遥远，带着泣血的哽咽，“对不起…娘亲对不起你…终究…还是让你受了这苦…走上了这条…最痛的尘缘道……”

每一个字，都像尖刀剜在陈休心上。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死死盯着母亲虚幻的泪眼。

陈休拼了命的想要抱住母亲，可怎么也碰不到。而母亲这次好像真的要离开了……

“缘起缘灭…尘世如网…众生皆苦…唯缘不绝…”母亲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声音也越发微弱缥缈，最后的话语却如烙印般刻入陈休的灵魂深处，“…看见了…就去斩断…那些…伤你至亲的…恶缘！”

红光猛地向内一缩，尽数没入陈休手腕！

“娘——！”陈休终于发出嘶哑的哭喊。

轰！！！

停滞的世界重新运转！但陈休的视野，已翻天覆地！

不再是黑暗的陋巷和狰狞的灰袍。他眼中燃起了火！无数缕跳跃、扭曲、颜色各异的火焰，在每个人的头顶升腾！

妹妹陈萱的头顶，一簇小小的、却异常明亮温暖的赤红色火焰，正被一片污浊的灰黑色雾气死死缠绕、压制，摇曳欲熄！

而扼住她的灰袍人头顶，升腾着刺目的血焰！粘稠、腥臭，散发着无穷的恶意与杀念！另外两个灰袍人，头顶同样是熊熊燃烧的血色火焰，如同来自地狱的标记！

来自身体里尘缘入体，脑海中突然出现的神通名字

尘缘道！缘劫灵眸！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而狂暴的力量，伴随着滔天的悲愤与杀意，瞬间冲垮了陈休所有的理智堤坝！

母亲含泪的诀别，妹妹濒死的窒息，自己骨碎的屈辱…所有的痛苦、绝望、愤怒，此刻都化作燃料，注入那双燃烧着赤色火焰的眼瞳！

他猛地昂起头，脸上污泥与鲜血混染，狰狞如鬼。

咧开的嘴角，露出染血的牙齿，喉咙深处滚动着来自九幽地狱般的咆哮，每一个音节都裹挟着新生的、撕裂一切的“缘”力：

“杀——！”

第一个字出口，无形的锋刃已然斩出！目标直指那扼住陈萱咽喉的灰袍人头顶，那根最粗壮、最污秽、连接着他与陈萱之间代表“扼杀”的血色缘线！

噗嗤！

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过程！那灰袍人扼住陈萱的手还悬在半空，他整个身体却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攥住，猛地向内坍缩！骨头碎裂的爆响被压缩成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下一刻，他整个人化作一蓬极细密的猩红血雾，轰然炸开！连同他身上那件灰袍，都彻底湮灭，连一丝布屑都未曾留下！

仿佛他从未存在过。

“杀——！”

第二声嘶吼，陈休染血的眸子转向左侧那个曾将他拂飞的灰袍人！他头顶的血焰缘线清晰可见！

那灰袍人面具下的眼洞骤然收缩，惊骇欲绝！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身体就如同被投入熔炉的蜡像，瞬间消融、气化！只有那惨白的面具叮当一声掉落在泥水里，空洞的眼窝对着上方，显得无比诡异。

“杀——！”

第三声咆哮，直指那为首的面具人！陈休眼中赤焰熊熊，映照着对方头顶那最为浓烈、最为粗壮的血色缘火！那是主使的标记！

“你…邪术！”面具人发出扭曲的尖叫，枯爪般的双手猛地向前一推！一股凝若实质、带着无数痛苦哀嚎面孔的漆黑魔雾（噬魂魔雾）汹涌而出，扑向陈休！

然而，那足以侵蚀修士神魂的歹毒魔雾，在触及陈休身前尺许时，却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燃烧着赤焰的壁垒！魔雾中无数哀嚎的面孔发出无声的尖叫，瞬间被那赤焰点燃、净化、消散！

陈休只是死死盯着他，口中那个“杀”字蕴含的缘法之力，已凌驾于这低劣的邪雾之上！

这次与杀凡人不同，这个主使似乎是个修士，虽然不是秒杀，但…在来自上古缘灵同时也是一位母亲爆发出来的里面面前依旧弱小的可怜

面具人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灰袍下发出骨骼错位的恐怖爆响。

他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因果大手攥住，身体开始出现诡异的、无法理解的崩解！先是双脚化作飞灰，接着是小腿、膝盖…崩解的速度不快，却无可阻挡，带着一种规则层面的抹除意味！

“不！盟主…救——”凄厉的惨嚎只喊出一半，崩解已蔓延至胸口。

那张惨白的面具啪嗒掉下，露出一张因极致恐惧而扭曲的、布满黑色咒纹的中年人脸。

最后一丝意识湮灭前，他只看到陈休那双燃烧着赤色火焰、非人般的眼睛。

风卷过陋巷的破口，吹散了最后一丝血腥气。

三个灰袍人，连同他们的邪法，彻底消失，仿佛从未踏足过此地。

只有地上那张孤零零的惨白面具，和墙角瓦罐的碎片，证明着刚才的惨烈。

噗通。

陈萱摔落在冰冷的地面，剧烈地咳嗽起来，小手本能地抓向哥哥的方向，小脸上满是惊魂未定的茫然。

昏迷前，她恍惚看到哥哥染血的背影，以及他手腕上那根红绳，似乎…黯淡了一点点？

陈休站在原地，剧烈的喘息着。眼中的赤焰缓缓褪去，留下针扎般的剧痛和一片模糊的血色视野。

他低头，看着自己沾满污泥和鲜血的手，又看向腕间那截似乎平凡无奇的红绳。

巷外，隐约传来被惊动的矿奴们杂乱的脚步声和惊疑的议论。

他踉跄一步，扑到妹妹身边，颤抖着将她冰冷的小身体紧紧抱在怀里。脸颊埋在她枯黄的头发里，感受着那微弱却真实的心跳。

泪水无声地涌出，冲刷着脸上的血污。

“萱儿…哥在…”他嘶哑地低语，声音哽咽

黑暗中，他抱着唯一的妹妹，像一头受伤的孤狼，舔舐着伤口，眼底深处，那抹斩断恶缘的冰冷赤色，尚未完全熄灭。红绳紧贴着皮肤，传来一丝微弱却坚定的暖意。

黑水坊市的夜，依旧深沉污浊。

但某个角落，尘缘的道火，已悄然点燃，映出了第一缕血色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