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残阳如血

第一节：白发城头

（公元785年，龟兹城，秋）

风，卷着细碎的黄沙，从西北方的戈壁呼啸而来，拍打在龟兹城斑驳的城墙上。

郭昕站在城头，手扶垛口，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的铠甲早已褪去了昔日的亮色，铁片间缠着麻绳，锈迹如血痂般蔓延。白发从铁盔下散出，在风中微微颤动。

他望向东方。

那里，是长安的方向。

四十年前，他曾站在同样的位置，目送最后一支来自中原的使团离去。那时，他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将军，麾下铁骑如云，安西四镇兵锋所指，万邦俯首。

如今，城下只有荒芜的旷野，和远处吐蕃人燃起的零星篝火。

“大都护，风大了。”身后传来沙哑的声音。

郭昕没有回头，只是微微点头。

他知道是谁——老校尉赵承恩，跟了他三十年的老兵，左眼在十年前的一场守城战中瞎了，如今只剩下一道狰狞的疤。

“老赵，你说……”郭昕的声音低沉，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朝廷，还记得我们吗？”

赵承恩沉默了片刻，咧嘴笑了，露出几颗残存的黄牙：“大都护，您这话问的……大唐，怎么会忘了安西？”

郭昕没有回答。

他比谁都清楚——安西，早已是孤城。

第二节：最后的烽燧

夕阳西沉，最后一缕余晖染红了远处的天山雪峰。

郭昕走下城头，穿过狭窄的巷道。街道两旁的土屋低矮破败，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蹲在墙角，用木棍在沙地上画着什么。见他经过，孩子们立刻站起来，挺直腰板，像模像样地行了个军礼。

“大都护！”

郭昕停下脚步，伸手揉了揉其中一个孩子的脑袋：“画的什么？”

“打仗！”孩子兴奋地指着地上的线条，“这是咱们安西军，这是吐蕃狗，被咱们杀得屁滚尿流！”

郭昕笑了，可笑容很快凝固。

这些孩子，从未见过真正的大唐。

他们口中的“安西军”，只剩下不到两千人，且大半已是白发苍苍的老卒。

“大都护！”一名传令兵急匆匆跑来，单膝跪地，“烽燧台来报——东北三十里，发现吐蕃游骑！”

郭昕眼神一凛：“多少人？”

“约两百骑，像是斥候。”

“传令，闭城，备战。”

第三节：老兵不死

夜幕降临，龟兹城的城门在刺耳的绞盘声中缓缓闭合。

城墙上，火把次第亮起，映照出一张张沟壑纵横的脸。

“他娘的，吐蕃狗又来送死！”一个独臂老兵啐了一口，用仅剩的右手紧了紧弓弦。

“老周，你这胳膊还能拉弓？”旁边有人笑问。

“放屁！老子一只手也能射穿三个吐蕃狗的喉咙！”

哄笑声中，郭昕登上城墙。士兵们立刻肃立，尽管他们的甲胄残破，尽管他们的身躯佝偻，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刀。

“弟兄们。”郭昕环视众人，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四十年前，朝廷让我们守安西。”

“四十年后，我们还在。”

“安西，还是大唐的安西！”

“杀——！”

低沉的吼声在城头回荡，像是一头垂暮的雄狮，最后一次亮出獠牙。

第四节：孤城夜火

子夜，吐蕃游骑果然逼近城下。

他们没有贸然进攻，只是在弓箭射程外徘徊，火把连成一片，像是荒野中浮动的鬼火。

“他们在等什么？”赵承恩眯起独眼。

郭昕冷笑：“等我们饿死，或者老死。”

城内的粮仓早已见底，箭矢所剩无几，连战马都被宰杀殆尽。吐蕃人知道，这座城，撑不了多久了。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

安西军，从未想过投降。

“大都护！”一名亲兵快步走来，低声道，“北门哨塔抓到两个吐蕃探子，但……他们说是从北庭来的。”

郭昕瞳孔一缩：“带过来！”

片刻后，两名衣衫褴褛的汉子被押上城头。他们跪倒在地，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块磨损的铜牌——

“北庭都护府，骁骑营，校尉陈延年。”

郭昕一把抓起铜牌，指尖摩挲着上面的字迹，良久，才嘶声问道：

“北庭……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