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闽的指尖触到冰面时，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腊月的寒风卷着雪粒子扑在脸上，他缩了缩脖子，把冻得发紫的手又往冰窟窿里探了探。

"还不快点！"二进院角门传来岳母尖利的嗓音，"申时前洗不完这些被褥，今晚就睡马棚去！"

木盆里堆着半人高的锦缎，最上面那床绣着金丝并蒂莲的喜被格外刺眼。那是三年前他入赘时苏家准备的，如今被褥上的金线依然璀璨，却从未在婚床上铺开过哪怕一夜。

"哗啦——"

浸透冰水的被褥重重砸回木盆，岩闽忽然僵住了。常年泡在冰水里的指节裂开细口，一滴血珠正顺着指尖往下淌，不偏不倚落在胸前玉佩上。那是母亲临终前塞进他手里的，青玉雕成的螭龙在血滴浸润下竟泛起微光。

"又在偷懒！"

绣鞋踏雪声由远及近，岩闽慌忙用袖子遮住玉佩。抬眼就见苏芷兰裹着银狐裘立在廊下，涂着丹蔻的手指捏着块杏仁酥，碎屑簌簌落在雪地上。

"听说城南王员外家的赘婿，入冬就给丈人猎了头白狐。"她朱唇轻启，杏仁酥"啪"地砸在岩闽额角，"你呢？洗个衣裳都能磨蹭半天。"

岩闽垂着头，喉结动了动。碎发间的雪水顺着鼻梁滑下来，在冻得发青的唇边凝成冰珠。他想说今早替岳父书房添炭时听到的边关急报，想说昨夜在后厨发现米缸被人掺了砂石，最后只是沉默着把手重新浸入冰水。

玉佩突然发烫。

像是有人将烧红的铁块按在胸口，岩闽踉跄着扶住梧桐树。树梢积雪簌簌而落，他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在空中凝成诡异的螺旋。掌心玉佩正在发烫，青玉螭龙竟在缓缓游动，龙目处两点猩红如同活过来般盯着他。

"装什么死！"苏芷兰的绣鞋碾过雪地。

岩闽猛地攥紧玉佩，指缝间青光暴涨。无数金色符文顺着血管往心口钻，额间突然刺痛难当，仿佛有人用烧红的铁钎捅进天灵盖。他听见苏芷兰的尖叫，听见杂沓的脚步声，最后听到的是玉佩"咔"的碎裂声。

黑暗降临前，他看见碎玉化作青色流光，悉数没入自己眉心。

......

地窖霉味混着血腥气往鼻腔里钻。岩闽睁开眼时，最先看到的是头顶纵横交错的蛛网。后脑钝痛阵阵，他试着抬手，铁链哗啦作响——腕上扣着给烈马用的精钢镣铐，锁链另一端钉死在石墙里。

"醒了？"

地窖木门吱呀推开，苏老爷提着灯笼进来，锦缎袍角扫过石阶青苔。灯笼光晕里，岩闽看清四周墙上挂着的刑具：带倒刺的马鞭、生锈的烙铁、还有他今早刚擦洗过的，用来驯鹰的银爪钩。

"说说吧。"苏老爷用鞋尖挑起岩闽下巴，"那妖物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芷兰说你眼冒青光，口吐白雾，可是修了邪术？"

岩闽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记忆碎片在脑中翻涌：玉佩、青光、还有突然涌入脑海的《太虚玄鉴》四字。他下意识摸向胸口，那里只剩半截红绳。

"不说？"苏老爷退后两步，"昨日玄天宗仙长刚赐下锁魂钉，正好拿你试试。"

岩闽瞳孔骤缩。借着摇晃的灯光，他看见苏老爷从檀木盒中取出一枚三寸银钉，钉身刻满血色符咒。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仙家法器，钉尖流转的幽蓝冷光却让他浑身血液都冻住了。

"此钉入体，魂魄永锢。"苏老爷笑容温和，"贤婿若是现在交代......"

话音未落，岩闽突然暴起。锁链绷直的瞬间，他清晰感受到丹田处腾起的热流——那是在玉佩入体时种下的气旋。铁链应声而断，苏老爷的惊呼卡在喉咙里，岩闽已经撞开地窖暗门冲了出去。

寒月如钩。

岩闽在回廊阴影间疾奔，眉心灼痛越来越烈。他跟着直觉转过假山，绕过结冰的荷花池，最后停在后院废弃的古井前。井沿青苔下隐约露出半截符纸，朱砂绘就的咒文早被雨水泡得模糊。

丹田气旋突然疯狂旋转，岩闽不受控制地伸手按在井沿。掌心刚结痂的伤口再度崩裂，血珠渗入石缝的刹那，井底传来轰鸣。月光突然大盛，古井深处竟浮起一方青玉台，台上悬浮着半卷竹简。

《太虚玄鉴》第二卷。

岩闽耳畔响起母亲临终前的咳嗽声："闽儿...这玉佩...万万不可..."记忆中的病榻与眼前玉台重叠，他鬼使神差地跃入井中。下坠时狂风灌耳，玉台绽放的青光却温柔地托住他身体，井壁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金色古文，那些字迹竟与他脑海中突然多出的功法一模一样。

双脚触到玉台时，岩闽终于看清井底全貌。这哪里是枯井，分明是座尘封百年的地下洞府！九根蟠龙柱环绕着中央祭坛，每根柱上都缠着碗口粗的玄铁链，链子另一端没入黑暗深处。祭坛中央的青铜鼎积满香灰，鼎身饕餮纹口中衔着的，正是他缺失的那半块玉佩。

"原来在这里。"

岩闽伸手去取玉佩的瞬间，整座洞府突然震动。蟠龙柱上的铁链哗哗作响，黑暗里亮起两盏血红灯笼——不，那是某种生物的眼睛！腥风扑面而来时，他本能地按照脑海中的功法运转真气，双指并拢划出一道青光。

凄厉的嘶吼震落井壁碎石。岩闽趁机将两块玉佩合二为一，青光暴涨中，他看见鼎身浮现虚影：云纹广袖的女子背对他立于山巅，抬手间江河倒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