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九年的春雨裹着柳絮扑进窗棂时，马文才正在描摹《蛱蝶谱》。笔尖忽地一颤，宣纸上洇开的墨点恰似前世刑场上那支透胸而过的箭簇。

"公子，祝家车驾已过苎萝亭。"老仆马忠在帘外禀报。他手腕那道月牙疤突然刺痛——正是三年前，祝英台用金簪划出的伤口。

青骢马踏过官道积水，马文才望着远处黛色马车勾起冷笑。前世他就是在今日，看着梁山伯扶起车中坠落的祝英台。那穷书生掌心粘着片蓝斑凤蝶翅，竟成了他们定情的信物。

"备伞。"他轻夹马腹，云锦披风扫落道旁桃瓣。车轮碾过青石的声响渐近，马文才突然扬鞭抽向拉车的黄骠马。受惊的马匹人立而起，车厢眼看就要翻进沟渠。

电光石火间，他纵身扑向车窗。竹帘翻卷的刹那，少女发间木槿花香混着蝴蝶磷粉扑面而来。祝英台跌进他怀里时，腰间玉佩正撞上他暗藏的蝶翅铜佩。

"姑娘当心。"马文才在她耳边低语，满意地感受到怀中身躯瞬间僵硬。前世梁山伯说的正是这句，此刻却成了他撕裂命运的第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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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松书院的墨香浸着槐花甜腻，马文才在藏书阁落下第一颗暗棋。他状似无意地将《盐铁论》翻至"平准均输"篇，这个位置本该有梁山伯给祝英台的批注。

"马兄也赞同桑弘羊之策？"祝英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扮男装倒是俊秀，可惜耳垂上未愈的簪痕出卖了女儿身。

马文才用镇纸压住书页，露出下方自绘的《江南蚕事图》："治国如养蚕，总要有人作茧。"烛光将他的影子投在祝英台袖口，恰似巨蝶覆住她腕间胎记。

三更梆响时，他在梁家茅屋外放下米袋。透过破窗可见梁山伯正为病母喂药，药渣里分明混着延缓病情的紫参——这是他让马忠提前换的方子。既要梁母缠绵病榻拖住孝子，又不能让她死得太早断了牵制

端午诗会上，马文才的《咏蝶》赢得满堂喝彩。他盯着砚台中自己扭曲的倒影，想起前世正是这首诗被祝英台评为"匠气过重"。而今她抚掌赞叹时，发间别着他送的玳瑁蝶簪。

"梁兄的诗倒是别有意趣。"祝英台突然转向角落。马文才瞳孔微缩，看着梁山伯展开的宣纸上赫然画着破茧之蝶，题句"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当夜暴雨冲垮后山书院墙，马文才站在廊下看仆役抢修。青衫书生背着药篓冒雨归来时，他故意撞翻那筐新采的益母草："梁兄孝心可嘉，可惜令堂等不到七月蝉鸣了。"

会稽郡的秋汛来得比往年凶猛，马文才站在新筑的堤坝上，官袍下摆沾满混着草屑的淤泥。工部侍郎王述的轿辇停在三里外——这老狐狸果然不敢近前。

"马公子少年英才，这束水攻沙之法颇有郑国渠遗风。"王述的恭维裹着黄酒气，马文才望着堤下打着旋的涡流，想起前世这道"固若金汤"的堤坝，正是在三年后的梅雨季决了口。

他故意在图纸某处描重朱砂："晚生愚见，此处若用糯米灰浆..."话音未落，王述的幕僚已将一匣金铤塞进他袖中。沉甸甸的触感与前世无二，只不过这次，他提前在堤内埋好了空心的樟木桩。

回程路过梁家茅屋时，马文才勒马停驻。窗内传来剧烈的咳嗽声，梁山伯正用帕子接住母亲咳出的紫黑血块——那帕子角落绣着只褪色的蓝斑蝶，针脚与祝英台香囊上的如出一辙。

"令堂的病，需要雪山乌头。"他将药包掷入院中，惊起满地觅食的麻雀。前世梁山伯就是靠这味毒药以毒攻毒，暂时缓解了梁母的病痛，却也埋下了心悸的隐患。

腊月的雪粒子砸在祝家丝坊的瓦当上，祝英台握着温度骤降的缫车手柄，指节泛出青白。父亲半月前被盐铁使扣押，说是查获的官盐里混着祝家商队的私盐。

"小姐，马公子来了。"侍女话音未落，马文才的玄狐大氅已卷着风雪闯入。他指尖捏着的盐引凭证上，赫然盖着扬州刺史的朱蝶印——这正是祝家缺失的那批官文。

"令尊之事尚有转圜。"他掸去大氅上的雪粒，露出内衬金线绣的百蝶纹，"只要祝氏丝坊愿为宫中贡品。"铜炉里银骨炭爆出火星，映得他眼底幽光浮动。

祝英台扯断缠在缫车上的丝线时，腕间红痣渗出血珠。她没看见马文才袖中滑落的砒石粉——三日后，这批贡缎将在浸染时加入毒粉，致使半数织娘双手溃烂。而马家掌控的医馆，早已备好十倍市价的黄连。

上巳节的曲水流觞宴上，马文才的《治水策》被琅琊王氏嫡子王涣之掷入溪中。酒觞停在他面前时，他含笑吟出王述贪墨的证据，每个字都像淬毒的蝶针。

"马兄醉了。"梁山伯突然起身，捧着的酒盏中映出扭曲的星空。马文才瞥见他袖中露出的治水札记——那上面圈点的堤坝弱点，正是自己刻意留下的破绽。

当夜刺史府地牢，王述的惨叫惊飞宿鸦。马文才用烙铁烫平犯人背上的刺青时，忽然想起前世自己在此处受刑的情形。那时祝英台的血书诉状就贴在他胸口的伤疤上，如今却成了他晋升的踏脚石。

"招了吧，王大人。"他将梁山伯的治水札记扔进火盆，"您私吞的八千石糯米，可都变成了朽木桩。"火舌舔舐纸页的瞬间，窗外掠过成群夜蛾，翅上磷粉像极了堤坝溃决时的浪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