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陌生的熟悉感

雨，总是从天而降。

林晓站在陌生的大楼前，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滑落，滴在他握着的那个小巧的六边形记忆存储器上。他茫然地抬头望向这栋至少有三十层高的玻璃幕墙大楼，心中涌现出一种强烈的既视感——明明从未来过这里，却感觉自己对每一处细节都无比熟悉。

大楼正门上方的标志在雨中若隐若现：新纪元记忆科技有限公司。

"我怎么会在这里？"林晓喃喃自语，他记得自己刚才还在学校图书馆复习期末考试。他下意识地掏出手机查看时间：晚上九点十五分，距离他最后的记忆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

这不是他第一次出现记忆断层，但绝对是最严重的一次。

雨势渐大，林晓的衬衫已经完全湿透。他低头看向手中的存储器，这种高级型号至少值五千元，远超他这个普通大学生的消费能力。更奇怪的是，存储器的侧面刻着一行小字："真相就在记忆中"。

一阵冷风吹过，林晓打了个寒颤。他必须离开这里，找个地方弄清楚状况。正当他转身准备离开时，大楼的玻璃门突然向两侧滑开，一队身着黑色制服的安保人员鱼贯而出，为首的男人大声喊道："就是他！抓住他！"

林晓的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他已经转身开始奔跑，穿过雨幕，融入夜色之中。

三天前。

"每一段记忆都有价值，价值由稀有度、情感浓度和清晰度决定。同学们，谁能告诉我，为什么相同事件的记忆，不同人的价格会差别很大？"

经济学教授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但林晓的注意力早已飘向窗外。五月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落在校园里，星星点点地跳跃着。这是大学二年级的最后一个月，而他的学费问题仍然没有解决。

"林晓同学？"教授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抱歉，教授，请再说一遍问题。"林晓有些窘迫地坐直身体。

教授推了推眼镜："我在问，为什么相同事件的记忆，不同人的价格会差别很大？"

林晓想了想，回答道："因为每个人对同一事件的感受和理解都不同。比如，对一场音乐会的记忆，音乐专业人士的记忆会更有价值，因为他们能感受到普通人注意不到的细节和情感。"

"很好的回答。"教授点点头，"还有一点，记忆的清晰度也至关重要。有些人天生就拥有更清晰的记忆能力，他们的记忆存储价值更高。这就是为什么记忆市场如此复杂且利润丰厚。"

下课铃响起，林晓收拾好书本，准备离开教室，却被教授叫住。

"林晓，能留下来谈几分钟吗？"

待其他同学都离开后，教授关切地问："我注意到你最近上课很难集中注意力，有什么问题吗？"

林晓犹豫了一下："何教授，实不相瞒，我的学费还差一大部分。家里的情况您也知道，我爸爸生病住院，我不想再给他们增加负担。"

"有考虑过卖记忆吗？"教授直截了当地问，"以你的成绩和感知能力，记忆应该很值钱。"

林晓摇摇头："我知道很多同学都这么做，但我有点担心。那些关于记忆交易后遗症的新闻..."

"那些大多是耸人听闻。"教授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名片，"如果你考虑的话，可以去这个地方。我有个朋友在那里工作，他们是正规机构，会对你的记忆进行评估，不会造成任何伤害。"

林晓接过名片，上面印着烫金字体："星辰记忆交易中心"，以及一行小字："用您的过去，创造更好的未来"。

"谢谢教授，我会考虑的。"

离开教学楼，林晓掏出手机查看银行余额：1258.36元。这点钱勉强够他生活一个月，但距离下学期的学费还差两万多。

他的室友小胖正好发来消息："晓子，今晚有超赞的记忆趴，要不要一起去？新上的几段极限运动记忆，超刺激！"

林晓回复："没钱，下次吧。"

"差钱就去卖记忆啊！你那么聪明，记忆肯定值钱。"小胖紧接着又发来一条，"不然我请你，就当是上次你帮我复习的回报？"

林晓看着手机屏幕，又看了看手中的名片，终于下定决心。

星辰记忆交易中心位于市中心一栋造型前卫的建筑内，大堂装修得像高级酒店一般豪华。林晓紧张地走向前台，出示了教授的名片。

"林先生，是何教授介绍的客户吗？请稍等。"接待员微笑着按下内线电话，不一会儿，一位西装笔挺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

"林同学，我是张经理，何教授已经提前联系过我了。"他热情地握住林晓的手，"首次出售记忆是很正常的紧张，但请放心，我们是全市最专业的记忆交易机构，政府认证的A级资质。"

林晓点点头，跟随张经理进入一间私密的评估室。房间正中央是一张类似牙医椅的设备，周围环绕着各种精密仪器。

"首先，我们需要对你的记忆质量进行评估。"张经理递给林晓一份同意书，"这个过程完全无创，只需要戴上这个记忆读取器，回忆几个我们指定的场景就可以了。"

林晓仔细阅读了同意书，确认只是评估不会提取任何记忆后，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请躺下，放松。"张经理帮林晓戴上一个轻便的头环，"想象你最近看过的一场电影，尽可能详细地在脑海中重现。"

林晓闭上眼睛，回想上周和同学一起看的科幻电影。他尽力回忆每个场景、对白，甚至角落里的小细节。

几分钟后，张经理惊讶地看着显示屏："林同学，你的记忆清晰度评分是94.7，这在我们的评估系统中属于极为罕见的'完美记忆'级别。"

"这...有什么特别吗？"林晓有些困惑地问。

"特别？这简直太特别了！"张经理兴奋地解释，"普通人的记忆清晰度在60-70之间，专业记忆供应商也大多只有80左右。你的记忆价值至少是普通人的五倍！"

林晓一时不知该高兴还是担忧："那么...我可以卖些什么样的记忆呢？"

"日常生活的记忆就很有价值，比如你的大学生活、考试经历，甚至是普通的散步、阅读记忆。"张经理滔滔不绝，"当然，情感强度更高的记忆价格会更好，比如第一次恋爱、重要的人生决定时刻等。不过，我建议你从一些不太重要的记忆开始。"

林晓思考片刻，决定出售自己上个月参加校园马拉松的记忆。那次比赛他跑到了第五名，记忆中有不少欢乐和成就感，但对他来说并非特别珍贵。

"很好的选择。"张经理点点头，"我们会提取这段记忆的副本，原始记忆仍然保留在你的大脑中，只是可能会变得略微模糊，就像照片被复印了一样。"

记忆提取过程出奇地简单，只感觉到轻微的刺痛和一种奇怪的空虚感。不到半小时，林晓的记忆就被储存在一个小巧的六边形存储器中。

"根据评估，这段记忆的市场价值约为3000元。扣除平台服务费后，你可以获得2400元。"张经理递给林晓一份电子合同，"你可以选择现金支付或直接转账。"

"转账吧。"林晓还没有从那种奇怪的感觉中恢复过来。他回想马拉松的经历，发现记忆确实变得有些朦胧，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交易完成后，林晓准备离开。刚走到大堂，他被一个意外的场景吸引了注意力。

一位年轻女子正在与另一位工作人员激烈争论着什么。她看起来二十出头，一头干练的短发，身穿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却给人一种不容忽视的气场。

"这段记忆明显被人为编辑过，情感波动曲线不自然，还有这里和这里，转场太生硬了！"女子指着屏幕上的数据曲线，"这绝对不符合A级记忆的标准，我不能给它通过认证。"

"苏工，但这是陈总亲自批准的..."工作人员为难地小声说道。

"我不管是谁批准的，技术标准就是技术标准。"被称为"苏工"的女子坚定地说，"告诉陈总，如果他想让这段记忆通过认证，就让技术部门重新优化，至少要把情感一致性提高到85分以上。"

林晓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她几眼，被她的专业态度和勇气所吸引。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女子突然转头，与他四目相对。

那一瞬间，林晓感到一阵莫名的电流穿过全身。女子的眼神锐利而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她微微皱眉，似乎在思考什么，然后迅速移开视线，大步离开了大堂。

"那位是？"林晓忍不住问张经理。

"苏雨，我们公司最年轻的首席记忆编辑师。"张经理语气中带着敬佩，"二十二岁就获得了国家级记忆认证资格，简直是天才。不过性格有点倔，连陈总都拿她没办法。"

林晓点点头，将这个名字默默记在心里：苏雨。

回到学校已是傍晚时分。林晓的宿舍楼是老式六人间，但因为学校生源减少，现在只住了他和小胖两个人。

"回来啦？"小胖正躺在床上，戴着记忆体验头盔，沉浸在某段购买的记忆中。看到林晓进门，他摘下头盔，兴奋地问，"怎么样，去卖记忆了吗？"

"嗯，卖了一段马拉松比赛的记忆，2400元。"林晓坐在自己的床上，感觉有些疲惫。

"哇！这么值钱！"小胖瞪大眼睛，"我上次卖一段游泳比赛的记忆才700多。他们没忽悠你吧？"

"说是因为我的记忆清晰度特别高，评级是'完美记忆'。"

"天呐，你果然是学霸啊！"小胖竖起大拇指，"这样的话，你卖个几段记忆，学费不就解决了吗？"

林晓躺下，盯着天花板："可能吧。不过感觉有点怪，就像...把自己的一部分卖掉了一样。"

"想太多啦！"小胖笑道，"记忆又不是器官，卖了又不会少什么。而且你看新闻没？现在有钱人已经开始收藏稀有记忆了，就像古董一样。说不定你的记忆以后还能升值呢！"

林晓没有回答。他闭上眼睛，尝试再次回忆那场马拉松比赛。原本清晰的画面确实变得模糊了，某些细节完全想不起来了。更奇怪的是，他感觉那段经历变得有些遥远，情感联系也弱了许多，就像那不完全是他自己的记忆一样。

"对了，今晚的记忆趴还去吗？"小胖问道，"我刚体验了一段超酷的跳伞记忆，据说是国家队队员的第一视角，刺激得不得了！"

林晓摇摇头："今天有点累了，而且我还想复习一下期末考试的内容。你去吧，别玩太晚。"

小胖耸耸肩，收拾东西准备出门："好吧，学霸就是学霸。不过你真该放松一下，特别是记忆编辑技术这么发达的今天，为什么还要自己辛苦记那么多东西呢？"

林晓笑了笑没有反驳。在小胖离开后，他打开笔记本电脑，准备复习，却发现自己总是走神，脑海中不断浮现那位记忆编辑师苏雨的样子，以及她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不知不觉，林晓打开了浏览器，搜索"苏雨记忆编辑师"。搜索结果并不多，只有几篇关于记忆技术创新的文章提到了她的名字。其中一篇标题引起了他的注意：《记忆真实性之辩：苏雨与陈博士的技术路线之争》。

文章内容大部分是专业术语，林晓看得有些吃力，但他明白了核心争议：作为新锐记忆编辑师的苏雨坚持记忆的真实性和完整性，而记忆技术的创始人陈博士则主张记忆可以被"优化"，去除负面情绪，增强正面体验。

"记忆是人类最宝贵的财富，也是最脆弱的存在。我们有责任保护它的真实性。"文章引用了苏雨在一次技术论坛上的发言。

林晓思考着这句话的含义，直到电脑屏幕因长时间无操作而变暗。他伸手去够鼠标，却碰到了口袋里的学生卡。一个念头突然闪过：明天，他要再去一次记忆交易中心。

正当他准备关机休息时，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打断了他的思绪："记忆不只是记录，而是身份的基石。当心你出售的不仅仅是回忆。—真相党"

林晓皱起眉头。真相党？那个反对记忆交易的极端组织？他们怎么会有他的号码？是巧合还是有人在监视他？

带着这个不安的疑问，林晓关上电脑，躺在床上。窗外，雨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来，敲打在玻璃上的声音就像一段断断续续的密码。

这一夜，他梦见自己站在一栋陌生的大楼前，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在手中的记忆存储器上。梦中，他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声音既陌生又熟悉，就像一段被遗忘的记忆正试图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