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檐角铜铃声吵醒的。

春末的风裹着梨花香气钻进窗，细密的雨丝在青瓦上敲出碎玉般的声响。我揉着眼睛坐起来，发现自己躺在雕花拔步床上，身上盖着织金缠枝莲的锦被，被角处绣着的半朵莲花旁，用金线歪歪扭扭绣着个“深”字——像是初学女红的人笨拙的习作。床头立着个紫檀木屏风，屏面上绘着《兰亭集序》的山水，右下角落款是“林深”二字，字迹力透纸背，与我现实中那位总穿白大褂的师兄签名如出一辙。

“小师妹，该用早膳了。”

竹帘掀起时，穿月白襕衫的男子端着药碗进来，发间玉簪碎成两半，用褪色的红绳草草系着。他腕间缠着与我同款的红绳，绳上坠着的碎玉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让我想起现实中总放在实验室抽屉深处的那块护身符。我望着他清瘦的侧脸，突然想起昨夜梦里他站在镜渊迷雾中，剑穗上的血珠滴在我手背时的温度，可此刻他眼中只有温和的笑意，仿佛那些血与雾都是我的错觉。

“又做噩梦了？”他伸手替我理了理乱发，指尖掠过我耳后时，我下意识缩了缩——现实中我这里有块淡色胎记，而梦里的“我”没有。他将药碗递来，青瓷碗底刻着并蒂莲，纹路与我现实中不小心摔碎的那只茶盏残片完全重合，“喝完去前庭练剑，师父说你总爱躲懒。”

药汁泛着清苦的莲子味，混着若有若无的檀香。我跟着他穿过游廊时，看见廊下挂着的鹦鹉突然歪头：“第三次了。”林深指尖微颤，袖口滑落半张纸，我瞥见上面画着复杂的几何图形，像是某种阵法图，角落写着“镜渊第三层入口”，字迹与我的笔迹一模一样。

第三次了？我疑惑的呢喃到。

我好像忘了什么东西？

春庭剑影

前庭的桃花开得正盛，粉色花瓣落在青石板上，像是谁不小心打翻了胭脂盒。我握着木剑的手有些发颤，看林深演示剑诀时，总忍不住盯着他发间的碎簪——现实中他桌上摆着个雕花木匣，里面躺着支断簪，他说那是小时候摔碎的家传之物，至今未舍得扔。

“手腕要稳。”他用剑身轻点我手肘，力道恰到好处，“像这样。”

剑气劈开飘落的花瓣时，我听见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咚——，竟与现实中我床头的闹钟节奏一致。木剑突然变得滚烫，我松手后退，看见剑身上浮现出淡红色的字迹，像是用血水写成的诗句：君埋泉下泥销骨。

林深瞳孔骤缩，碎簪突然发出微光，红绳上的碎玉也跟着泛起涟漪。我身后的桃树开始扭曲，粉色花瓣化作黑色飞蛾扑来，他挥剑的瞬间，我看见他后颈有块红色胎记，形状与我现实中宿舍床头那面碎镜的裂痕分毫不差。

有什么记忆在我脑子里复苏?我捂着头龇牙。

“闭眼！”他将我护在身后，剑穗扫过我鼻尖，带着雪松香气——这是现实中他办公室常点的香薰味道。飞蛾触到剑气的刹那化作灰烬，可当我再睁眼时，却发现自己躺在现实中的床上，床头闹钟显示凌晨三点整，枕头上沾着片半透明的桃花瓣，像是从梦里带出来的残片。

或许是梦吗？

可是……真的是梦吗？

镜里朱颜

再睁眼时，檐角铜铃还在叮当作响，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林深依旧拿着药碗站在竹帘后，发间碎簪的红绳比上次更长了些，末端还系着颗小小的铃铛，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细碎的声响。

“今日要去镜湖采莲蓬。”他替我披上青纱外衫，领口处绣着的半朵并蒂莲旁，新缝了颗珍珠，“莫要像上次一样贪凉落水。”

镜湖的荷叶田田如盖，露珠在叶面上滚成晶莹的珠子。我蹲在船头摘莲蓬时，看见水面倒映的自己右眼角有颗泪痣，而现实中的我没有。林深撑着竹篙站在船尾，碎簪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突然让我想起昨夜梦醒后，我在衣柜深处找到的半枚玉簪——与他的碎簪恰好能拼成完整的莲花形状。

“接着。”他抛来颗莲子，我伸手去接时，袖口滑落露出腕间红绳，绳上坠着的碎玉突然发烫。水面倒影开始扭曲，我看见另一个“我”站在镜渊深处，穿着与我同款的青衫，正用碎玉划破掌心，血珠滴在镜面上绽开黑色纹路，而她身后的石柱上刻着“苏棠”二字——这是我现实中从未听过的名字。

林深突然伸手拽住我手腕，他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却让我想起梦里他坠入黑雾时，指尖传来的刺骨冰凉。远处的更鼓声再次响起，这次多了种沙漏倒转的沙沙声，与我现实中实验室的离心机运转声重叠，让我莫名心悸。

心理实验室？……实验室。我刚要细想。

“小心！”他的惊呼声被水声吞没。我坠入湖底的瞬间，看见他跃入水中的身影，发间碎簪脱落，露出耳后那道与镜中裂痕相同的胎记。湖水咸涩刺骨，我摸到湖底沉着块石碑，上面刻着“苏棠之墓”，落款日期是“己卯年孟夏”，而碑前散落着半枚碎玉，与我腕间的一模一样。

烛影摇红

再次在床头惊醒时，窗外下起了春雨，雨滴打在芭蕉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林深坐在圆桌前磨墨，碎簪已经用金箔修复，案头摆着半卷《南华经》，书页间夹着片枯黄的杏花瓣，与我现实中夹在实验记录本里的那片一模一样，连叶脉的纹路都分毫不差。

“今日要抄经静心。”他将狼毫递给我，笔杆上刻着“深”字，笔触间有磨损的痕迹，像是被人反复握过无数次，“师父说你近日心魔颇重。”

确实近日好像总是晃神。

墨香混着雨气漫进鼻尖，我握着笔的手悬在宣纸上方，迟迟未落。宣纸上的朱栏格线突然扭曲，变成实验室的坐标纸，而我腕间红绳上的碎玉映出倒影——那是现实中我从不离身的护身符，此刻却在倒影里变成了完整的玉佩，上面刻着“顾与”二字，字体与林深屏风上的落款如出一辙。

林深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我看见他袖中渗出暗红血迹，染湿了内衬的并蒂莲纹样，那抹红色在月白襕衫上格外刺目。更鼓声从远处传来，这次竟有四个不同的节奏重叠在一起，像极了现实中我失眠时，耳机里播放的白噪音。

“林深......”我下意识伸手去扶他，碎玉突然发出尖锐的蜂鸣声。宣纸上的墨字开始扭曲，变成我现实中写过的实验报告数据，而林深的脸在墨迹中忽明忽暗，时而变成我熟悉的白大褂师兄，时而变成梦里镜渊中那个持剑的青衫男子，最后定格成一张陌生的脸，右眼角那颗泪痣格外醒目。

“别信......”他抓住我手腕，指尖在我掌心写下个字，“醒...”

话音未落，烛火突然熄灭。黑暗中我听见玉佩碎裂的声音，有温热的液体溅在脸上——是血。等烛火重新亮起时，林深已经恢复如常，发间碎簪完好无损，袖口干净整洁，仿佛方才的血迹只是我的幻觉。

“抄经吧。”他替我重新蘸好墨，指尖在我手背轻轻一按，留下个淡红色的印记，“写完这卷，带你去吃糖蒸酥酪。”

晓风残月

这次醒来时，窗外晨曦微露，东方的天空泛起蟹壳青。林深站在窗前，背影被霞光染成淡金色，发间玉簪完整无缺，簪头的并蒂莲栩栩如生，仿佛前三次循环里的破碎都是我的错觉。

“该道别了。”他转身时，手中握着我现实中丢失多年的那半枚玉佩，边缘还带着细微的缺口，“小师妹，下次再见，记得去镜渊找碎玉。”

我想问他这话的意思，却发现喉咙发紧说不出话。他将玉佩放在我掌心，指尖划过我腕间红绳时，我突然想起现实中某个暴雨夜，他替我包扎伤口时说过的话：“这碎玉是祖辈传下来的，据说能连接不同的时空。”

更鼓声响起的瞬间，他的身影开始透明，晨光透过他的衣袖，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我冲过去想抓住他，却穿过了他的衣袖，指尖只触到一片虚无。窗外的梨花突然全部凋零，花瓣在风中旋转着拼成镜面的形状，映出我现实中的卧室——床头闹钟显示凌晨三点零四分，而我掌心的碎玉不知何时已经与林深的簪子碎片拼成了完整的莲花玉佩，温润的玉质上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

“下次，我会等你。”他的声音混着晨光落下，发间玉簪突然碎裂，碎玉纷纷扬扬洒在我肩头，“顾与，别让记忆永远困在镜里......”

我猛地睁眼，发现自己躺在现实中的床上，手里攥着半枚碎玉，而床头柜上摆着支完整的玉簪，簪头雕着并蒂莲，与梦里林深的碎簪分毫不差。窗外传来第一声鸟鸣，仿佛昨夜的四次循环只是长梦中的片段，唯有腕间红绳上的碎玉还带着温热，像某人指尖残留的温度。

起身时，我看见梳妆镜里的自己右眼角隐约有颗淡色泪痣，转瞬即逝。抽屉深处的实验记录本悄然翻开，夹着的杏花瓣旁，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镜渊有门，碎玉为钥，第四次循环的雨，是现实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