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像无数细小的银针扎在祖宅瓦片上，我蹲在地下室最里间的樟木箱前，煤油灯在潮湿的空气中忽明忽暗。这是祖父去世后我第一次彻底清理他的遗物，木箱表面的朱砂符咒已经褪色，锁鼻上挂着的铜锁却依然锃亮如新。

钥匙插入锁孔时，一股寒意顺着指尖窜上来。铜锁内部发出齿轮转动的咔嗒声，这声音让我想起医学院的解剖课——那些精密的人体骨骼咬合时也会发出类似的声响。

箱盖掀开的瞬间，煤油灯的火苗突然蹿高半尺，将整个地下室照得通明。箱底铺着褪色的黄绸，上面放着一面直径约一尺的青铜水盆。盆沿铸有二十八星宿图案，内壁刻满细如蚊足的铭文，在火光中泛着诡异的青芒。

"甲子年霜降，开天师冢..."

我下意识念出盆沿最醒目的一行篆字，话音刚落，一滴汗珠从额头坠落。汗珠接触水面的刹那，盆底沉淀的银色颗粒突然活了过来，像一群受惊的银鱼般快速游动，最终聚集成清晰的青城山地形图。主峰位置浮现出个血红色的叉，周围环绕着七枚铜钱形状的标记。

煤油灯又爆了个灯花，火星溅到我的手背上却不觉得烫。火光中，祖父的面容在墙上若隐若现——比记忆中年轻许多，约莫四十出头的样子，右眼下的疤痕还泛着新鲜的粉红色。

"别碰那盆子！"

苏小满的声音从楼梯口炸响，我手一抖，煤油灯滚落在地。黑暗如潮水般淹没地下室，唯有青铜水盆泛着幽幽微光。苏小满的左眼在黑暗中亮起金色光芒，像猫科动物般收缩成竖瞳，照亮了墙上我从未注意到的刻痕——七道深浅不一的抓痕，每道旁边都刻着天干地支。

"你背后..."她的声音带着不自然的颤音，"有七重影子。"

我猛地转身，煤油灯突然自己立起来，火苗窜得老高。墙上除了我的影子，还有七个模糊的人形轮廓——最高大的那个戴着守夜人特有的宽檐斗笠；最矮小的像是个孩童，手里似乎提着灯笼；最左侧的影子脖颈处明显能看到太极烙印...

水盆突然剧烈震动，七枚生锈的铜钱从盆底浮出，在水面排成北斗七星阵形，勺柄直指西南方向。铜钱上的字迹时隐时现，隐约可见"开元通宝""乾隆重宝"等不同年号。

"霜降是后天。"苏小满蹲在水盆前，金眼里的瞳孔不断缩放，"这些铜钱...我好像在哪见过..."

她的指尖悬在水面上一寸处，迟迟不敢触碰。我注意到她今天穿着件高领毛衣，却遮不住脖子上蔓延的红痕——那个阴阳鱼胎记的阳眼部分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

敲门声突兀地响起，在雨夜里显得格外刺耳。我们上楼查看，发现门缝下塞着张泛黄的硬纸火车票：明日午时开往成都的K245次列车，3车厢7座。票根背面用朱砂画着道扭曲的符咒，笔迹与祖父日记里的"镇魂符"一模一样。

"这不可能..."我翻出祖父1963年的工作笔记对照，"连运笔的顿挫都..."

苏小满突然按住太阳穴，金眼里的光芒大盛："铜钱...铜镜...千万别让镜中人碰到你！"她的指甲无意识地在桌面抓挠，木屑纷飞间，一个完整的禁忌符文逐渐成形——正是《阴阳秘录》扉页上被朱砂划掉的"离魂咒"。

窗外炸响一道惊雷，照亮了院墙上的阴阳鱼水墨画。画上的墨迹不知何时变成了暗红色，像是用血重新描过。更诡异的是，阴阳鱼的旋转方向与昨晚相反。

那晚的梦境异常清晰。我站在青城山巅的老君阁前，云雾中有座汉阙风格的墓门，门环是相互咬合的青铜齿轮。一个穿道袍的背影正在门前提笔书写，当他转身时，我惊骇地发现——那是苏小满的脸，却梳着唐代的发髻！

"师姐..."梦中的我不受控制地开口，声音沙哑得不似人类，"七魄时漏尚缺其一..."

道袍女子抬起右手，腕间的阴阳珠串少了一颗。她将毛笔蘸入砚台，墨汁里沉浮着细小的金色甲虫。笔尖落在我眉心时，彻骨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惊醒时已是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水盆里投下一道光柱。盆里的水不知何时已经蒸发殆尽，盆底显出更多铭文："七钱引路，银符镇魂。双生入冢，九死一生。"每个字的笔画都由那些银色颗粒组成，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光泽。

苏小满在厨房准备行李，她的登山包上挂着个崭新的铜铃。当我靠近时，铜铃无风自动，发出与寻常铃铛截然不同的沉闷声响。

"从旧物市场淘的。"她晃了晃铃铛，"摊主说这是唐代的'哑魂铃'..."

话音未落，她的金眼突然瞳孔扩张。铜铃表面浮现出细密的裂纹，裂纹中渗出黑红色的液体，在空中凝成七个字："午时三刻，莫回头"。

成都火车站人声鼎沸。电子屏显示K245次列车已经开始检票，我们随着人流挪向站台。苏小满突然拽了拽我的袖子，声音压得极低："三点钟方向，拿罗盘的老头在观察我们。"

那是个戴圆墨镜的盲人，枯瘦的手指正拨弄着个鎏金浑天仪。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浑天仪的窥管明明没有眼睛对准，却始终精准地指向我们的方位。

"观星脉陈瞎子。"老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我们身后，墨镜后的眼窝深不见底，"许明远的孙子，果然带着银符。"他枯枝般的手指划过我右眼下的疤痕，那触感像冰凉的齿轮相互咬合。

列车鸣笛时，又有三人径直走向我们所在的车厢。背古剑的年轻人道袍下摆沾着新鲜血渍；中年妇人腰间的鞭子缠着写满咒文的黄纸；提灯笼的书生眼镜片上刻满微缩符文。

"御气脉张清羽。"

"驱邪脉马三娘。"

"炼器脉诸葛明。"

陈瞎子的浑天仪咔嗒转动，七个星官位置同时亮起红光："五脉聚首，大凶之兆。"

张清羽的古剑在鞘中发出龙吟般的嗡鸣，剑柄上镶嵌的太极珠正由白转黑。马三娘迅速解开缠在鞭子上的符纸，黄纸上的朱砂符文正在褪色。诸葛明摘下眼镜擦拭，镜片上的微型符文组成了个扭曲的"死"字。

"上车再说。"陈瞎子从袖中抖出七枚铜钱，排在我们脚下的月台上，"北斗护形，诸邪退散。"

铜钱落地时，我分明看到铁轨缝隙里有什么东西快速爬过——像是人手，却长着昆虫般的节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