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笔在林羽指间颤抖，像一条垂死挣扎的鱼。

"啪嗒"——笔尖又一次折断在数学试卷上，留下一道丑陋的黑色划痕。林羽的右手腕不自然地内翻着，青白的皮肤下可见凸起的骨节。他咬紧下唇，尝到一丝铁锈味，才意识到自己把嘴唇咬破了。

教室里弥漫着木质桌椅和粉笔灰混合的气味，头顶的日光灯管发出细微的嗡嗡声，在林羽听来却如同雷鸣。他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后颈已经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看啊，脑瘫儿又发病了！"

陈虎刻意压低却足够让全班听见的声音从后排传来。林羽不用回头也能想象那张总是挂着讥笑的脸——浓眉下那双微微外凸的眼睛，像两粒泡在油里的黑豆，正死死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陈虎身上那股刺鼻的古龙水味道，即使隔着三排座位也能闻到。

"虎哥，我赌他这次还是不及格。"陈虎的跟班王鑫故意大声说，声音里带着黏腻的谄媚。

"赌什么赌，这不是明摆着嘛！"另一个声音接茬，随即引发一阵刻意压抑的笑声。

林羽的左手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指甲在桌面上刮擦出刺耳的声响。他急忙用右手按住左手手腕，这个动作他练习了成千上万次，却依然像个蹒跚学步的婴儿般笨拙。

"安静！"讲台上的张建军老师用教案拍了拍讲台，眼镜片后的目光扫过教室，在林羽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秒就移开了，"考试还有二十分钟。"

林羽的左腿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动，鞋底与地面摩擦发出规律的"嗒嗒"声。前排扎着马尾辫的女生李婷转过头，厌恶地瞪了他一眼，嘴唇无声地动了动，看口型是在说"恶心"。她身上飘来淡淡的洗发水香气，在林羽闻来却像是一种嘲讽。

汗水顺着眉骨滑入眼睛，刺得生疼。林羽眨了眨眼，视线模糊中看到自己左手像鸡爪一样蜷缩着，指甲因为长期不自控的抓挠而参差不齐。他用右手一根根掰开左手指头，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咔"声。

试卷上的三角函数题像天书一般，那些数字和符号在他眼前扭曲变形，化作一条条黑色的蜈蚣，在纸上爬来爬去。林羽努力集中注意力，但大脑就像一台信号不良的收音机，思绪总是断断续续。

"叮铃铃——"

下课铃声刺穿耳膜，林羽的试卷上还留着大片的空白。他数了数，勉强完成的题目不到三分之一，而且大多数答案都是胡乱填写的。

"交卷了同学们，从后往前传。"张老师拍了拍手，声音里透着如释重负。

当试卷传到陈虎手里时，这个身材魁梧的男生故意停顿了一下，夸张地清了清嗓子："林羽，又是32分！"他故意拖长音调，"脑瘫儿，你是不是连数字都认不全啊？"

教室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林羽感觉自己的脸烧得发烫，耳根处的血管突突直跳。他低着头，右手紧紧攥着书包带，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陈虎，适可而止。"张老师象征性地呵斥了一句，但语气里没有丝毫严厉，"林羽，放学后留下来，我们需要谈谈你的...特殊情况。"

林羽默默点头，心里已经知道谈话内容——又一次委婉地劝他转去特殊学校。这是他高二上学期以来第三次这样的谈话了。他缓慢地收拾着文具，铅笔盒上的漆已经被磨得斑驳，那是他无数次笨拙操作的结果。

放学铃响后，同学们蜂拥而出，教室里很快只剩下林羽和张老师。夕阳透过窗户斜射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林羽，"张老师坐在讲台边，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语气比平时柔和，但眼神中的不耐烦依然明显，"你知道，学校已经为你提供了很多特殊照顾..."

林羽低着头，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手腕上的一道疤痕——那是他十岁时试图自己系鞋带失败后摔伤的。疤痕早已泛白，却像一条丑陋的蜈蚣永远趴在那里。

"但是你的成绩..."张老师翻开成绩册，指尖在一连串红色数字上划过，"说实话，拖累了整个班级的平均分。校长昨天找我谈话，提到市里有专门为像你这样的学生设立的学校..."

"像你这样的学生"——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残忍地刺入林羽的心脏。他明白张老师的意思——像他这样的残障人士，不该在普通学校拖后腿。

"我...我想...留下..."林羽艰难地说，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的舌头像一块不听使唤的肥肉，在口腔里笨拙地翻滚。

张老师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虚假的同情："你的精神我很欣赏，但是现实点吧。你连笔都拿不稳，怎么参加高考？"

林羽感觉眼眶发热。他知道自己动作慢，但他真的努力了。每天晚上，他都会花三倍的时间完成作业，反复练习那些对别人来说轻而易举的动作。他的床头贴着"坚持就是胜利"的字条，但现在看来，这更像是一个残酷的玩笑。

"再给...我一次...机会..."林羽恳求道，声音细如蚊呐。张老师看了看手表，这个动作在林羽眼中显得如此刺眼。"好吧，期中考试见分晓。如果还是不及格，我会正式向校长建议转学的事。"

林羽点点头，艰难地背起书包走出教室。走廊已经空荡荡的，夕阳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是无数条伸向他的嘲笑的手指。

走到楼梯拐角时，林羽突然停住了脚步。夏清瑶站在那里，阳光透过她身后的窗户，给她整个人镀上一层金边，美得不像真人。她是学校的校花，也是林羽暗恋了两年的女孩。

夏清瑶今天穿着浅蓝色的校服裙，黑亮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发梢微微卷曲。她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茉莉花香，那是林羽最熟悉也最陌生的味道——每次她经过，都会留下这种香气，但林羽从未有机会靠近她超过一米。

"夏..."林羽刚想打招呼，却发现夏清瑶的表情异常冷漠，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盛满了厌恶。

"林羽，以后别在QQ上给我发消息了。"夏清瑶直接说道，声音像一把锋利的冰刀，"很恶心。"

林羽感觉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瞬间冻结了全身的血液。"我...我只是..."他的声音颤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只是什么？"夏清瑶冷笑，红唇弯成一个残酷的弧度，"一个连话都说不清的脑瘫，还想追我？陈虎告诉我你到处说喜欢我，让我很难堪知道吗？"

林羽僵在原地，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他想解释自己只跟最好的朋友周浩说过这件事，一定是周浩不小心说漏了嘴。但还没等他组织好语言，夏清瑶已经转身离开，高跟鞋在走廊上敲出清脆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林羽破碎的心上。

走廊尽头，陈虎靠在墙边，朝夏清瑶招了招手。夏清瑶立刻换上一副甜美笑容，小跑过去挽住陈虎的手臂。陈虎得意地朝林羽这边瞥了一眼，嘴唇动了动，虽然没有声音，但林羽清楚地读出了那个词——"废物"

走出校门时，林羽的眼眶还是红的。他没有注意到校门口停着的黑色奔驰，更没有看到车里陈虎阴冷的笑容。

"跟上那个废物。"陈虎对司机说，声音里透着残忍的兴奋。

林羽走得很慢，他的左腿比右腿短一截，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他习惯性地避开人群，沿着围墙的阴影处行走，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隐形。书包带深深勒进肩膀，里面装着他永远做不完的作业和永远看不懂的课本。

转过两个街角后，他走进了一条小巷——这是回家的近路。巷子里堆放着几个散发着腐臭味的垃圾桶，几只野猫警惕地看着他，然后迅速窜开。

"哟，脑瘫儿，走这么快去哪啊？"

林羽浑身一颤，转身看到陈虎和三个跟班堵住了巷子口。陈虎手里把玩着一根铝制棒球棍，棍身在夕阳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他今天没穿校服，而是一件黑色紧身T恤，勾勒出过早发育的肌肉轮廓。

"陈...陈虎..."林羽下意识后退，后背贴上了冰冷的砖墙。他能闻到陈虎身上浓重的古龙水味混合着汗臭，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烟草气息。

"听说你喜欢夏清瑶？"陈虎一步步逼近，皮鞋踩在潮湿的地面上发出黏腻的声响，"就你这种废物，也配？"

棒球棍突然砸在林羽旁边的墙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林羽耳膜生疼。几块砖屑飞溅起来，划过林羽的脸颊，留下一道细小的血痕。

"我...我没有..."林羽结巴着辩解，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他的双腿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裤管摩擦发出窸窣声响。

"没有？"陈虎一把揪住林羽的衣领，布料撕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小巷里格外刺耳，"夏清瑶都告诉我了，你骚扰她！"

林羽想解释，但恐惧让他的肌肉更加僵硬，连一个完整的单词都说不出来。他只能摇头，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滑过脸颊上那道细小的伤口，带来刺痛感。

"哭？真恶心。"陈虎厌恶地松开手，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给我打，让这个废物长长记性！"

第一拳落在腹部时，林羽疼得弯下腰，胃里翻江倒海，早上吃的廉价面包和牛奶一起涌上喉头。他强忍着没有吐出来，但第二拳接踵而至，这次打在肋骨上，他清楚地听到"咔"的一声轻响。

疼痛像电流一样瞬间传遍全身，林羽倒在地上，本能地蜷缩成一团。更多的拳脚落在他的背部、腿部，甚至头部。他闻到泥土的腥味、垃圾的腐臭和自己血液的铁锈味，这些气味混合在一起，构成了一幅绝望的画卷。

"够了。"陈虎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别打死了，这种废物不值得惹麻烦。"

脚步声渐渐远去，林羽尝试着动了动手指，还好好，都能动。他艰难地翻过身，仰面朝上喘息着。天色已经暗了，巷子里只有一盏昏黄的路灯，飞蛾在灯罩周围疯狂地扑打着翅膀。

林羽想爬起来，却发现左腿完全使不上力。他摸了摸，湿漉漉的——是血。陈虎的棒球棍不知什么时候打在了他的腿上，校服裤子已经被划开一道口子，里面的皮肉翻卷着，鲜血不断渗出。

"救...救命..."林羽虚弱地呼喊着，但声音细如蚊呐，很快消散在夜色中。巷子里空无一人，只有几只老鼠在垃圾桶后探头探脑。

意识开始模糊，林羽想起了妈妈。妈妈总是说他是最特别的孩子，是上天赐予的礼物。如果妈妈看到他现在的样子...

"妈...妈..."林羽的眼泪混着血水流下，在肮脏的地面上形成小小的水洼。他的视线逐渐模糊，最后看到的是一盏越来越远的灯，像是黑夜中唯一的一颗星星。

黑暗渐渐吞噬了他的意识。最后一刻，林羽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有来生，他一定要做一个正常人，一个强大到没人敢欺负的人...……

黑暗如潮水般涌来，林羽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一点点消散。耳边嗡嗡作响，像是有一千只蜜蜂在颅腔内振翅。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肺叶像是被无数玻璃碎片填满，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来撕心裂肺的疼痛。

"要...死了吗..."

林羽的意识开始飘忽，记忆碎片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闪回。他看见六岁那年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与别人不同时，幼儿园小朋友围着他喊"怪物"的场景；看见十岁生日那天，妈妈熬夜为他缝制的特制手套；看见十四岁时偷偷喜欢上班花夏清瑶，却在递情书时因为手抖把纸撕成两半的窘迫...

"不...不想就这样结束..."

林羽的指尖在冰冷的地面上无力地抓挠，指甲缝里塞满了泥土和血迹。他感觉自己的生命正在从腿上的伤口处一点点流失，温热的血液浸透了校服裤腿，在地面上洇开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

远处传来模糊的声响，像是脚步声，又像是风吹动垃圾袋的哗啦声。林羽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沉重的眼皮，视线却被泪水与血水模糊。恍惚间，他仿佛看到巷口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救...我..."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手臂，却在半空中无力垂下。手臂砸在地面上，溅起几滴血珠。那滴血珠在昏暗的路灯下折射出诡异的光泽，像是被按下了慢放键，缓缓落下...【滴——检测到强烈生存意志与改变欲望，系统绑定中...】

【生命体征扫描完成...符合绑定条件】

【神经重构程序启动...预计修复时间3分28秒】

【警告：宿主意识即将中断，启动紧急维生协议】

一道冰冷的机械音在林羽即将消散的意识深处响起，但他已经听不见了。他的世界彻底陷入黑暗，只有那滴悬浮在空中的血珠，在月光下闪烁着妖异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