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者云对小男孩说：“明天我要走了。”

小男孩惊得放下手中的面包，问：“为什么？”于是云傲慢地展开双翼：“作为都市里赢下飞行者大赛的人，作为自由羽翼徽章的获得者，我要追随山神的步伐，向北飞去。”

“那不只是个传说吗？山神怎么可能离开都市，说不定只是在郊外的某个角落遗世。”小男孩困惑地说。云正想说些什么，就被一旁拉货车的树灵撞到了，他恼火地回头望去：“走路不看路的吗？”

树灵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云还想去和他理论理论，却被小男孩拉住：“别再闯祸了。”

这时土公的店铺里传来叫喊：“太阳落山了！收工！”

云向远处望去，只见太阳的余晖尽数进了都市，散布在每一个角落。水灵快活地跳回水塘，溅起的水花落到了水边饮水的大麋身上，后者哼哧几声。云神云中君也下来都市，收拢着雪白的羽翼，翅膀上还夹着几本书。

云感叹到：“我要是有云中君大人那样的羽翼就好了。”

小男孩头也不回地说：“走，回家。”

云心想：这几天多看看云神大人，说不定能学出点什么。过几天再走吧。

华光肆意的夜晚总是柔和点，一揽过去就是整个星空，让人不禁生疑：这样的星空属于谁？母亲说，它属于星辰之神。父亲说，他属于东皇太一，即上皇。爷爷说，它属于最纯洁的羽翼。然而云并不认同这些观点，他认为星空独立于万物。

这样的独立不是孤独，而是孤高。这句话是飞行者大赛的第二名告诉云的。如果他没有在俯冲时犯了个致命性错误，云不会超越他成为冠军。这样的失败对于他而言是耻辱的，但他从头到尾一直都摆着平静的面色。这反而使云愧疚了，跑去和他交谈。然后他便对他说了那句话。

一只鸟只有孤高才能飞行，要有从天上往下看的孤高。如果以卑微的姿态处世，只能眼巴巴在地面仰望其它鸟飞翔，而无法与之并行。

云听了这一番话陷入了沉思，然后第二名的飞行者缓缓说到：“每一位自由羽翼徽章获得者都会向北飞去，但是没有一个回来的，你知道这意味这什么吧。’’

云迟疑了一会：“我可能永远也回不来？”

“没错，所以你还不够孤高，我劝你赶紧放弃，寻找山神什么的交给我们。”

云回过神来，见自己还躺在床上，旁边的小男孩已经鼾声如雷了。他翻过身来，口中嘟囔：“谁说我不行，我偏偏做给你看。”他又想到可能永远也回不来，便心中一阵绞痛。

这时，一阵敲门声传来。小男孩被吵醒了，恼火地大喊大叫：“云！把敲门的人给我做掉！”云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下床开门。门外是一位陌生的飞行者，很高大，面色很冷峻。他开口道：“你就是自由羽翼获得者？”云点点头，他便说道：“云神大人找你。”说完便一飞而去。

云兴奋地一跃而起，飞向天空。他划过都市上空，俯视下方，都市中仍然有明亮的光点，似乎水灵大游街还在继续，每个居民都不愿意放过这一年一度的游街，从水灵手中换来水之珍宝。

云对此并没有什么兴趣，他沉浸于被云神接见的欣喜之中。他望向不远处，云中君正站在都市高塔上，合拢双翼，看着他。

云双脚落在高塔上，收起羽翼，按捺住内心的激动，朝云中君鞠了一躬：“云神大人找我？”云中君便点点头：“叫云是吧，飞行者大赛我看到过你。”

他看了看天空，说：“现在时间有点紧，先跟我来，一会儿再解释情况。”说完他便展开雪白的羽翼，飞向天空。云急忙跟过去。

云中君斜着俯冲下来，云便跟着俯冲。接着又是长段的飞翔。云心里的弦绷紧了：云中君每一次俯冲、滑翔的角度完美到极致，可对于云来说就不一样了，他可能会出错，所以很容易就会撞上楼房。

云中君最后向地面垂直冲去。云内心一惊：这动作，搞不好要出事。但它也只咬咬牙：我可是自由羽翼徽章获得者啊，这点小事难不倒我。于是他跟着极速往下坠。忽然云中君向上拉伸，拉平身子，与地面平行。云也急忙拉伸，但是角度没控制好，贴着地面，擦伤了腹部。

终于，云中君停了下来，降落到了都市大堂门前。云也落了下来。前者有些满意地看向云，然后向门外的卫士挥了挥手。卫士把长矛一收，朝云中君鞠了一躬：“恭迎云神大人。”

云中君点头示意，转头对云说：“过来。”云便快步跟上，走进大堂。

大堂很大，但很单调，中间只有一张会议桌。大堂正前方有一个上皇的神像，左右两旁有泰初的图画。会议桌周围坐满了神明，云依次看去，有星辰神祇天狼，龙系神祇苍龙、烛龙，土神后土，太阳神东君，木神句芒以及风神飞廉。

云中君在在桌旁找了一个位置坐，示意云站在他后面。东君见了眯着眼睛问：“他是谁？”云中君平静地回答：“我自己选的后继人。”

东君说：“你知道的吧，神王伏羲失踪后，没有人可以封神。”

“那是因为没有神王的印石。”云中君看向烛龙：“拿出来吧。”烛龙点点头，取出一个盒子，将其打开。这时云也看到了盒子里面的东西：一块棱形的金色印石。

神王印石。

每一位神祇都有一块印石作为神明认证，但是所有的印石都由神王印石产生。也就是说，只要有神王印石，就能封神。

所有人陷入沉默之中。还是东君率先开口：“哪来的？”烛龙说：“都市禁区。”天狼这时开口了：“我看还是报告上皇吧。”

“可是我们不打算告诉上皇呢。”飞廉冷笑道：“告诉他做什么呢？难道以此激怒其它系的神祇，开始第四次神祇战争吗？”天狼也报以冷笑：“想造反吗？”

沉默已久的东君开口了：“不要再吵了。”他看向四周：“选择告知上皇的人举手。”只有苍龙和天狼举起了手，其它人静默不动。

云感到氛围有些紧张，于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好在东君也察觉了，说：“这几天我们都好好想想对策吧。解散。”

于是天狼和苍龙率先大步离开，云可以清晰感受到其中的一种无名的愤怒。然后其它神祇陆续退场，烛龙在站起来那一刻向云中君点了点头，云中君回眸致意。

很快会场空了下来，只剩下云中君和云。前者缓缓站起来，走到上皇神像前，头也不回地说：“我要交给你一个任务，如果成功了，我用神王印石封你为云神，至于以后去不去寻找山神，决定于你。”

“嗯。”云用力点点头，按压住内心的激动。

“听好了，我要你盯着天狼。”云中君说道。云迟疑了一会儿，又想说些什么，却被云中君打断：“能还是不能。”

云陷入了沉默，终于开口：“能。”

“那就好，那就好。”云中君回头看向他，眼神中带着肃穆：“今天起，你就是云神之子。”

那天起，云就没有回过家，小男孩很担心，于是他干脆向打工的店铺请了个假，到云工作的地方找他。但是他们竟然说云早就好几天没来了，小男孩愤然离去。后面的工友还大声喊道：“记得告诉他，老板记了他旷工！”

后来，他终于找到了云，他在一个酒馆中心不在焉地喝着酒。小男孩便走过去在他耳边轻声说：“为什么最近见不到你人呢？”云被吓了一跳，回头发现是小男孩，便赶紧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小男孩有些疑惑，但还是照做了，然后坐到云身旁：“最近干什么去了？”云说：“一项保密的工作需要我完成。”小男孩马上轻蔑地笑了起来：“切！还以为是什么。”

“我只说一遍。”云冷漠地说。小男孩吓了一跳，他从没有见过他如此冷漠的样子。于是他沉默一会儿说：“知道了。”他起身就走：“保重。”

然而不一会儿他又回来，把一块宝蓝色的石头塞给他：“水灵那里买的，可以防水。”云心不在焉地拿来：“你去吧。”

小男孩出了门，没再回家，而是走到了山崖，坐在地上，呢喃道：“你一定会来的，我就等着你。”

另一边，云还在坐着，他前面不远处就坐着天狼和苍龙，他们正在议论着什么。正是因此，云才让小男孩不要出声。

天狼站了起来，和苍龙走了出去，云赶紧扭过头去，不让他们看见自己的面容。等他们走后，他也出去，跟在他们身后，但有一个地精刚好挤到了他。他晃了晃神，跟丢了。“该死的。”他开口骂道。

于是他回到酒馆，又点了杯酒，一边喝一边呆呆望着太阳。封神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喜悦，反而让他不知所措。究竟是因为飞向远方才能是云神，还是因为是云神才能飞向远方？他不理解。为什么会选我呢？我真的可以做到这一切吗？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落山了，云便走出酒馆，一飞而去，到了云中君住所。他敲了敲门，但是没有回应，于是他拉了拉门把手，发现门没锁，于是推门而入。接着他僵在原地。

雪白的羽翼上沾满了鲜血，血在羽翼上肆意，恍若贪婪的恶鬼，云中君倒在血泊之中，双翼展开，身体蜷缩，显得很凄美。

云急忙扑上去，然后奄奄一息的云中君断断续续地说：“印石……天狼拿走了，没办法封神了。”

“我知道，我不需要了……”

“你一定要去寻找山神，一定要飞去……”

“知道了。”云的眼泪已经不由自主地流下来了。

“一直飞，一直向北飞，不要停止！”

“记住了。”

“一定要找到山神！”

“我知道了！”云大声喊道，眼泪滴在那双沾满鲜血的羽翼上。云中君欣慰地看着他，然后沉默了一会儿：

“当年我……没有飞出去，都市里只剩我一个飞行者，神王迫不得已才给予我神位。假如我飞走了，我就不是云神。这么多年了，我一直问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封神呢？为什么是我？我想不明白，想不明白……”说着他哭了出来。

“我不明白……”

云沉默着，终于缓缓开口：“云中君大人你正是因为有世上最纯洁的羽翼才能成为云神。其它都因此无所谓了。”

云中君笑了笑，最后开口：“能为我唱一首《云之歌》吗？”云也干巴巴地笑了笑，随即开始唱：

一座山

要被多少次打磨

才能雕成山神的都市

一只鸟

要飞过多大的天空

才可献出救赎的灵魂

一个人

要保守多久的秘密

才可接受风的埋葬

种种的一切啊

都将化为矫云

在天空中流浪

……

云中君已经没有了生命的气息，鲜红的羽翼搭在云的肩上，但云仍然没有发觉，仍忘我地高唱着：

……

云的神明啊

请赐予我们一头云彩般的秀发

请教我们飞翔

到无垠的空中

看看未来的路有多长

丈量过去与未来的尺度

云的神明啊

赐予我们一双云雾般的双眼

请让我们失明

到无尽的朦胧

不见未来的脚步

不听预言的痛苦

……

“云神被刺杀了！”

“什么？”

“所有人跟我来。”

“是天狼杀的！”

“看啊，天狼住处那里。”

都市里人们都望向北方，那里一个巨大的石头人人正一拳轰在地上，然后一声惨叫随之传来。

云内心一片空白，但有一个念头死死支撑他的思绪：去找山神。往北飞。

于是云奋力朝北处山崖奔跑，甚至忘了可以飞。他时不时摔倒在地，又挣扎着起来。这时太阳已经放出了清晨的第一缕光线。

小男孩在山崖上，平静地说：“你来了。”

云冷冷地说：“让开。”小男孩低下头：“你会死的。”

“我知道。”

“这样也要去吗？”

“没错。”小男孩抬起头来，眼里已经有了泪水，他笑着说：“这个情况就像我听到的一个故事：哥哥要去打败恶龙，把弟弟托付给邻居，结果哥哥死了，弟弟却一直不知道，苦苦等待，长大之后在某一天忽然惊醒：原来哥哥死了啊。”

云沉默不语。

小男孩让出一步，让云过去。他又低下头去，云看不到他的表情。他张开双翼，轻声说：“弟弟，对不起。”便一飞而去。

小男孩眼泪大滴大滴砸在地上，还是强作欢笑道：“已经很久……没有听你叫我一声弟弟了。”

飞行者终将飞去。

云一跃进了高空，那里风很大，他感到羽翼被吹得晃来晃去，于是他卖力稳住，同时向下看，心想：现在到哪了？

好像到克林国边境了。父亲曾经对他讲，总有一天他会到克林国去的，那里是通往中央诸国的一个重要关口。

他坚信着云会飞向北方。

已经不停不息飞了两天了，云感到精疲力尽。

他已经到了北方诸国的上空。有一些飞行者也会来与他同行，想与他搭话，但都失败了，于是悻悻滑翔而下，脱离队伍。

马上到海了。

他小时候曾问一只水灵，问北方的尽头是什么。

水灵说，是海。

云问，什么是海。

无尽的水。

海上没有歇脚的地方，甚至没有看到一块礁石。他忽然想起来这片海域的所有岛屿都在第二次神祇战争中被毁了。

于是他只能飞去。

然后，暴风雨来了。

狂风袭暴雨，卷起千层浪、万里云，一片黑暗，电闪雷鸣，让人分不清方向。

水之符石，也就是小男孩给的那块石头，这时发挥了作用。只见一圈水缓缓把云包裹起来。

这能支持飞行多久呢？

很快符石效果就消失了。

云感到心脏中有束光猛地填满了胸腔，他感到全身燃烧起来了。

他仰天长啸！

云神之子终于在最后，以高傲的姿态，用纯洁的羽翼，凭无尽的雷云冲上天空。

这就是云神之子，孤高，而非孤独。

他没能走到尽头，但他征服了天空。然后他再无力动弹，意识模糊地坠入汪洋。

……

一只鸟

要飞过多大的天空

才可献出救赎的心灵

一个人

要保守多久的秘密

才可接受风的埋葬

种种的一切啊

都将化为矫云

在天空中流浪

……

我叫云，是云神之子。

一位飞行者降落在了云神庙前，他羽翼雪白，头发也雪白，但胸口的自由羽翼徽章格外耀眼。门外一个人看见了他，笑着招手和他攀谈起来：“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飞行者平静地说：“随便看看。”他踏入庙堂，犹豫了一会儿：“你还记得云吗，之前我输过他一次。”那个人困惑道：“你还有输过吗，我不记得。”

“那算了。”飞行者走进庙堂。然后找到了云神神像，停了下来。

那里，一个老人正在虔诚地跪着。那便是当年的小男孩。

飞行者静静看着这一幕，然后自言自语起来：“结果我无数次赢得了徽章，却没能飞向北方。原来懦弱的人到底还是我啊。”

“不过。”他说：“云，你为何而飞呢？”

云的眼睛在云神神像中显现，凌厉得让飞行者不敢直视。

他走出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