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似火，烧得牧野战场腾起阵阵血雾。

子辛拄着断戟立在尸山之上，玄铁甲裂作七八片，露出内里浸透血水的葛麻中衣。

忽听得云中传来几声金铃脆响，子辛抬眼望见三位道人脚踏祥云，当先那位头戴鱼尾冠的，可不正是玉虚宫广成子？

"将军忠勇可嘉，奈何逆天行事，成汤八百年气数也该尽了！"

广成子看着子辛淡漠说着，手中却不紧不慢的轻挥拂尘，随着拂尘轻挥，八千西岐士卒顿生龙虎之气，双目无神的向子辛杀来。

子辛啐出口中血沫，忽想起三日前龟甲灼出的裂纹——那裂纹恰似折断的玄鸟翼翅。

随即反手扯下背后残破的玄鸟旗，大笑道："尔等仙人既然枉说天命，可有胆接我这凡夫一击？"说罢将旗杆往地上一顿，竟从满地尸骸中引出九道黑气。

云端传来几声惊呼："不好！是殷商王族的血祭秘术！"

子辛浑身经脉寸断，却觉元神格外清明。恍惚间见朝歌城头黑云压城，摘星楼里传来妲己凄厉狐鸣。待诛仙剑气临身时，他忽然瞧见地底翻出青铜锁链，锁头上饕餮纹竟与宗庙祭器分毫不差。

……

混沌中似有万千人在耳畔呢喃，待辛炎睁眼，却见自己倒悬在阴冷洞窟之中。

腕上麻绳勒得生疼，血腥气直冲脑门。下方石盆里堆着人骨，盆沿还留着几方新鲜的血渍，分外的刺眼。

"这小崽子醒了。"瓮声瓮气的话语震得洞顶石屑簌簌掉落。

辛炎勉强转头，望见洞口立着两个丈余高的巨人，生得赤发碧眼，腰间围着兽皮，肩上各扛着狼牙棒。左边那个伸手扯住他脚踝，腥臭气息喷在脸上："燧人氏的孽种倒是命硬。"

记忆如潮水袭来，不断在子辛脑海中叩击，模糊中知道了这具肉体名字叫辛炎，其它的画面不断闪过，子辛或者说辛炎只感觉头颅像要暴裂开来，身体止不住的颤抖，恍惚间一道流光在辛炎脑海不断放大。

只看见十日前月圆夜，村口老槐树无风自动。戴着青铜鬼面的修士踏月而来，手中骨笛一吹，家家户户门窗洞开。阿娘将他推进地窖时，陶罐里腌的鹿腿还未吃完......

"大哥，先抽了这厮魂魄炼幡。"右边巨人掏出个刻满蛇纹的铜壶，"大巫说这些人牲......"

话音未落，洞窟深处忽有红光隐现。辛炎眯眼望去，见石缝中嵌着块鸽卵大的赤晶，内里似有流火游动。这物件他再熟悉不过——往年随阿爹进山打猎，不就在燧人氏祭坛废墟里见过这般火石？

左手巨人突然抽动鼻子，一脸恐惧："不对！这小子身上怎有薪火气？"说话间抡起狼牙棒便向辛炎砸去。

辛炎情急之下猛蹬岩壁，麻绳应声而断，整个人直坠而下。后背着地时，正巧撞在那赤晶石上。

刹那间，洪荒景象在灵台炸开。见有巨人持斧劈开混沌清气，龙汉初劫时天崩地裂三方身影在高天上搅动风云，最后画面急转直下定格在一个佝偻老者在燧木下钻火的画面。

辛炎头痛欲裂，恍惚听得有个苍老声音在骨髓里回响："薪火相传，人族必兴......"

"果然是燧人余孽！"洞口巨人愤恨的说着接着现出三头六臂本相，竟是背生骨翼的化蛇妖物。

辛炎本能地抓起赤晶，那石头忽地化入掌心，烫得他经脉尽赤。

在辛炎抓起赤晶的瞬间，突然凭空浮现出燃烧的文字，仔细看时正是个模糊的"焚"字。

随着“焚”字出现——

洞内巫符接连爆裂，两个巨人被火灼烧着发出惨叫。

辛炎趁此跌跌撞撞逃出山洞，但见四野洪荒苍茫，参天古木上缠着水桶粗的藤蔓，远处山峦竟在缓缓移动——细看才知是条巴蛇在吞吐日月。

"这究竟是哪朝哪代......"辛炎靠在山石上喘息，掌心赤纹忽明忽暗。

破碎杂乱的记忆不断涌现：想起阿爹酒后说过人族曾有被巫族圈养千载的历史，想起牧野的腥风血雨还似在眼前，又想起月前在河滩捡到的龟甲——那上面刻的符号与方才幻象中的文字何其相似！

身后突然传来破空之声。辛炎回头望去，吓得魂飞魄散——云中探下只覆满青鳞的巨爪，每片鳞甲都有磨盘大小。他慌不择路跳入激流，再冒头时已被冲下瀑布。

待从河滩爬起，忽见芦苇丛中坐着个麻衣老者，正执石刀在龟甲上刻划。

那老者抬头望来，辛炎顿觉掌心赤纹发烫，脱口问道："老丈可知今夕是何年？"

老者不答，反将龟甲浸入河水。但见刻痕遇水发光，竟现出万里山河虚影。辛炎看得分明，那蜿蜒长河正是黄河，可两岸不见半点人烟，唯有巨兽骸骨堆积成山。

"自盘古开天已历三劫，如今巫妖掌天控地，人族不过是俎上鱼肉。"老者声音似含着金石之韵，"少年郎既承燧人薪火，便是有缘之人，可愿随老夫学个沟通天地之法？"

辛炎正要追问，忽见老者以指代笔，在虚空写下个"定"字。追来的双头蛊雕顿时凝固半空，化作石像坠入河中。水花溅在辛炎脸上，带着刺骨寒意。

"晚辈......"他话未说完，腹中突然雷鸣阵阵。这才想起已有两日水米未进。老者哈哈一笑，从袖中掏出块黍饼："老朽仓颉，在此等候火种传人已有甲子。"

仓颉！辛炎心中暗暗震惊，传说中造字的仓颉，我竟在上古时代。

辛炎嚼着黍饼，正要细细询问，忽觉口中滋味与阿娘烙的饼子一般无二，鼻头不禁发酸。

正要叩拜谢救命之恩，却被老者扶住接着盯着辛炎眼眸缓缓说道："你且看这'火'字。"说着在空中画出火字。辛炎定睛望去，但见那笔画似有熔岩流动，又似在风中舞蹈，恍惚又听见先民围着篝火起舞的踏歌声。

仓颉将火字置于他掌心："上古先民观星象、察兽痕，始创契文以通神明。如今巫族禁绝文字，便是怕人族悟得天道。"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闷雷般的鼓声，似是巫族大军将至。

辛炎握紧掌心火字，忽见火字与记忆中零散符号渐渐重合。他福至心灵，以指蘸血在青石上画出个"遁"字。仓颉看着那枚弯弯曲曲的“遁”抚掌大笑："这悟性，不枉老朽等了这几十年！"

暮色中，一老一少身影渐行渐远。辛炎回首望向巫族追兵，恍惚见那青铜面具与牧野战场上的玉虚修士重叠。掌心赤纹微微发烫，似在提醒他这场横跨五千年的问道之路，方才起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