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腊月的寒风裹挟着白山黑水的戾气，像把淬了冰的剔骨刀，把天地都刮成了混沌的灰白色。

林垣踩着齐膝深的积雪往坟地走时，听见枯死的柞树林在风里簌簌作响，虬结的枝桠碰撞声里夹杂着细碎呜咽，像是无数婴孩蜷缩在树洞中啼哭。

他裹紧褪色的军大衣，后颈突然掠过一阵刺痒——那里用朱砂画着爷爷临终前咬破指尖绘制的护身符，此刻正隔着三层棉布发烫。

六个抬棺的汉子深一脚浅一脚走在前面，松木棺材上凝结的冰晶簌簌掉落。

林垣盯着棺盖上暗红色的镇煞纹，那是爷爷用二十年老桃木根雕的雷云纹，此刻在雪光里泛着诡异的青紫色。

队伍最前头的王老汉突然趔趄着跪下，缺了半截小指的左手死死扣进雪地，这个给村里抬了四十年棺材的"阴脚夫"，喉管里挤出破碎的呜咽："埋不了...这地界儿埋不得人啊！"

林垣的羊皮靴陷在雪壳里发出咯吱声，他看见新挖的墓穴周围散落着冻僵的乌鸦尸体，黑羽上结着猩红的冰碴。蹲在坑边的张二狗突然怪叫起来，手里的铁锹当啷掉在冻土上。

雪坑底部赫然露出一截青灰色的手臂，指甲缝里嵌着暗绿色的铜钱，手腕处缠着褪色的五色线，正是东北老辈人给夭折婴孩陪葬的"锁魂索"。

"林哥...这、这尸首眉心贴的符..."负责挖坑的李铁柱声音发颤。林垣攀着棺材滑进墓坑，腐殖土混杂着冰碴的刺鼻腥气直冲脑门。

那具冻尸的面部皮肤呈现不自然的蜡质光泽，仿佛被人用尸油反复涂抹过，眉心处的黄符纸边缘泛着焦黑，三个血字"此命已借"的撇捺间凝结着冰晶，倒像是用掺了朱砂的尸血写成。

王老汉突然抓起把雪塞进嘴里咀嚼，残缺的手指在胸前结出古怪的手印："阴虎抱穴的局！这尸首压着三煞位，林老爷子是要用活人填煞眼啊！"他布满血丝的眼球凸出眼眶，"二十年前老金沟那场雪崩...三十七个抬棺匠的魂儿还锁在..."

林垣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注意到尸首脖颈处缠绕的银链，链坠上模糊的"长命百岁"刻痕，正是自己七岁那年丢失的长命锁。

记忆如开闸的冰河轰然奔涌——十五年前暴毙的守林人被发现时，手里攥着半截同样的锁魂索；去年失踪的采参客老吴头，棉袄内衬缝着写他生辰八字的黄裱纸；还有那个总在月圆夜出现的红衣女人，三寸金莲踩过的雪地会渗出黑水...

"喀嚓——"山道方向传来积雪被踩实的脆响。穿红袄的娃娃每走一步，绣着并蒂莲的虎头鞋就陷进雪地三寸，可身后竟没有半个脚印。盖头下传出咯咯笑声，林垣后颈的护身符突然灼烧般剧痛——他看清娃娃右手攥着的半片纸人，正是当年失踪的命替娃娃残骸，边缘还粘着他小时候跌伤时染上的血渍。

王老汉突然发出非人的嚎叫，浑浊的眼泪混着鼻血在皱纹里冻成红冰。七窍中钻出的黑雾凝成婴孩手掌形状，指甲缝里滴落的黏液在雪地上蚀出蜂窝状孔洞。

林垣踉跄后退撞在棺材上，腐朽的松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棺内突然传来清晰的抓挠声，五道新鲜的抓痕刺破内衬的明黄绸布，正对着他后背心脏的位置。

山风卷着纸钱呼啸而过，供桌上的遗照突然"咔"地裂开细纹。爷爷黑白分明的眼珠在相框里诡异地转动，两行血泪顺着法令纹蜿蜒而下，在玻璃上汇成暗红色的溪流。林垣的耳膜开始嗡嗡作响，那血滴落的节奏竟与红衣娃娃的脚步完全重合。

"当年你爷爷在停灵第七夜..."王老汉的脸突然扭曲成麻花状，残缺的左手猛地插进自己咽喉，"他半夜站在房梁上倒吊着...在吃...在吃..."黏稠的黑血从他指缝间喷涌而出，溅在雪地上凝成七个铜钱大小的血八卦。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狼嚎，林垣突然想起守灵那晚听到的异响——供桌上的倒头饭里，三根立香烧出了两短一长的"催命香"。

红衣娃娃的盖头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半张青紫的小脸。嘴角撕裂到耳根的伤口里，密密麻麻的白色蛆虫正裹着冰碴蠕动。林垣的军大衣突然被无形力量拽向墓坑，棺材板在剧烈震动中崩开道裂缝，他看见爷爷青灰色的手指正从缝隙中伸出，指甲缝里塞满潮湿的坟土...

林垣猛然意识到，那不是孩子。

是那个娃娃回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