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河在落地窗外泛着鱼肚白的光，我蹲在恒温操作台前，用手术刀片小心刮取铜镜背面的氧化物。显微镜下的饕餮纹突然颤动起来，那些沉睡七百年的青铜兽面，仿佛在聚乙二醇溶液里睁开了眼睛。

"顾老师，省博急件。"助理小林抱着木匣撞开工作室的玻璃门，檀香味混着铜锈味瞬间漫过鼻腔。匣内丝绒衬布上躺着半面残镜，断裂处犬牙交错，像是被人暴力摔碎的。

我隔着乳胶手套抚摸镜缘，指尖传来细微刺痛。青铜饕餮的獠牙间卡着暗红色结晶物，放大镜下竟是干涸的血迹。"明末的?"我问着，用棉签蘸取微量样本送进光谱仪。

"民国丙戌年陆氏文渊制。"小林指着匣内泛黄的收藏证书，"藏家说是从拆迁老宅地窖里挖出来的，非要赶在中元节前修复..."她突然噤声，我顺着她视线看向镜面，那里分明映出两个交叠的人影。

空调出风口涌出的冷风卷起工作台上的宣纸，未写完的修复方案哗啦作响。日光灯管忽明忽暗间，镜中我的倒影突然歪斜成诡异的弧度，就像有人从水底窥视陆地。

"今晚我留下做预处理。"我摘下护目镜，腕间桃木珠串擦过镜面，十八颗珠子同时发出蜂鸣。爷爷临终前说过，这串雷击木遇到阴物会发烫示警。

子夜时分，我正用竹刀剔除镜框缝隙里的陈年香灰。X射线检测显示内部藏着夹层，暗格中残存的朱砂随镊子抽动簌簌飘落，在无尘布上自动排列成北斗七星状。

"叮——"

青铜镜突然在真空操作台上直立，未修复的裂痕渗出黑色黏液。监控屏幕闪过雪花点，红外报警器的红光恰好照亮镜面，我看见自己背后站着穿月白旗袍的女子。她发间珍珠映着冷光，脖颈处有道细长的伤口。

"陆..."我猛地转身，工作室空无一人。再看镜面时，那行用血迹书写的篆字正在消褪，最后残存的"殁"字笔画扭曲如挣扎的手。

窗外惊雷炸响，供电系统瞬间瘫痪。应急灯亮起的刹那，镜中浮现出完全不同的场景：民国样式的书房里，穿长衫的男人正在往镜框暗格填入染血的符纸。他腕间青玉镯与镜框饕餮左眼的绿松石产生共鸣，幽光中显出半部《天机镜典》的残页。

备用电源启动时，镜面影像如退潮般消散。我浑身冷汗地瘫坐在转椅上，修复台边缘不知何时多了枚珍珠发卡——和幻象中少女头上那枚一模一样。

晨光穿透防尘帘的缝隙，我眯眼看着光谱仪分析结果怔在原地。那些所谓"铜锈"里检测出的DNA片段，竟与三年前失踪的民俗学家陆知远高度吻合。

超声波清洗机的嗡鸣突然变得尖锐，水面浮起细密血珠。我关掉仪器后退两步，那滩暗红色液体竟在316不锈钢槽底勾勒出模糊的八卦图形。防尘口罩里的呼吸骤然粗重，护目镜边缘蒙上白雾，镜中倒影忽然长出及腰长发。

"顾老师？"小林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瞬间，清洗槽里的血水恢复清澈。她抱着档案袋站在门口，马尾辫上别着熟悉的珍珠发卡，"有位陆先生找您，说是捐赠人的侄子。"

我死死攥住操作台边缘，小林发间那抹冷光与幻象中的珍珠重叠。监控录像显示昨夜无人进出，但此刻她胸牌挂绳上分明沾着香灰——和镜框夹层里一模一样的沉檀香。

穿唐装的男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防弹玻璃门外。他左手盘着青玉十八子，右手指尖有朱砂浸染的痕迹，"顾小姐是否见过直径三寸七分的八卦铜镜？"他说话时，腕间玉镯与镜框饕餮纹产生共鸣，绿松石眼珠渗出黑色黏液。

桃木珠串突然崩断，十八颗雷击木珠子在瓷砖地面弹跳，最终排列成箭头指向X光片墙。最中央的胶片显影出诡异画面：本该空心的青铜镜框内部，蜷缩着等比例的人类骨架。

陆先生轻笑一声，从袖中掏出鎏金怀表。表盖内侧嵌着半枚铜镜残片，裂纹走向与我们修复的这面完全吻合。"镜不成双，咒不显形。"他冰冷的指尖划过我手背，"从你接到这面镜子开始，生死簿就改写成倒计时了。"

警报器突然嘶鸣，恒温系统失控导致操作台结霜。小林尖叫着指向防尘帘，素白帘布上正浮现血手印。我转身看向监控屏幕，所有画面都定格在同一个瞬间：民国二十三年七月十五，穿月白旗袍的少女将铜镜摔向青砖地。

陆先生的身影在警报红光中扭曲消散，只余满地玉镯碎片。我蹲下身想捡拾残片，却从碎玉反光里看见骇人景象——现代装束的自己跪在民国灵堂，正将染血的铜镜碎片塞入尸身口中。

"找到另一面镜子前，别让月光照进工作室。"沾着香灰的宣纸从档案袋滑落，泛黄纸页上用殓文写着我的生辰八字。小林颤抖着举起紫外线灯，那些字迹在紫光下变成蠕动的蛆虫。

窗外乌云吞没最后一缕天光，我打开离子色谱仪准备分析玉镯成分。显示屏刚亮起就疯狂刷出乱码，绿色字符最终拼凑成镜面倒影般的句子：子时三刻，喂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