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山风裹着冰碴子，抽打在楚阳皴裂的指节上。他跪在紫云峰第三百级台阶前，青石表面凝着层薄霜，像蒙了层死人脸似的冷白。麻布浸透了冰水，每擦三寸就得呵气化开霜花，呵出的白雾刚离口就碎在风里。

"啪！"

铁链破空声炸响耳畔，少年脖颈猛地一缩。鞭梢擦着耳尖掠过，在青石上犁出半指深的沟壑，飞溅的石屑划破颧骨。

"你这贱种擦的是镜子还是裹脚布？"张猛绣着青岚纹的靴底碾上楚阳撑地的手背，暗红袍角沾着昨夜赌钱时的酒渍，"今日外门遴选，若是让仙师们瞧见半点污渍......"

指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楚阳盯着石缝里半颗蒙尘的废丹，那是昨夜从张猛靴底抠出来的。丹药表面龟裂的丹纹，让他想起三年前接引长老抚过他根骨时，枯枝般的手指在肩胛骨停留的震颤。

"轰——"

后山禁地传来闷响，似有巨兽撞击铁笼。楚阳抬头望去，晨雾深处青光隐现，护山大阵的结界泛起涟漪，惊起寒鸦掠过枯枝。这已是本月第三次异动，每逢月圆，禁地的松涛声便格外凄厉，像千百冤魂在扯着锁链哭嚎。

张猛腰间青铜钥匙叮当作响，每月初一的辰时，他都要醉醺醺地去禁地巡视。楚阳垂眸掩住眼底暗芒，任由靴底将掌心血痂碾成烂泥。三年来淤积的恨意早被捶打成细针，一根根扎进骨髓里淬了毒。

戌时的梆子声裹着雪粒砸在窗棂时，楚阳摸出枕下油纸包。半块硬如石砾的炊饼换来的迷魂香，此刻正在张猛鼾声中袅袅生烟。他贴着墙根疾行，霜花在睫毛上凝成冰棱，后山结界在月光下泛着死鱼肚皮般的青灰。

青铜钥匙插入阵眼的刹那，铜锈突然割破指尖。血珠渗入蟠螭纹的瞬间，楚阳浑身剧震——那屏障竟如活物般蠕动，裂开道仅容侧身的缝隙。

腐叶的霉味混着铁锈腥气扑面而来。

月光漏过虬结古松，在乱石堆中织成惨白的网。半掩在枯藤下的青铜古镜泛着幽光，镜面蛛网裂纹间似有活物流转。楚阳指尖触及镜缘的刹那，裂纹突然暴起，千条青蛇顺着血脉钻入心口，獠牙撕咬的剧痛让他蜷成虾米。

"呃啊！"嘶吼卡在喉头化作血沫。视野扭曲间，石缝蚁群竟显出透明躯壳，淡金灵光在其血脉中奔流。左肋旧伤突然灼如炭火——三年前的雨夜，黑衣人的剑锋就是从这里捅穿，把他钉在母亲尚温的尸体上。

"三千年了......"

苍老叹息震得颅骨发麻。古镜化作流光没入胸腔时，楚阳踉跄起身，赫然发现周遭古松尽数腰斩，断口平滑如镜。夜枭的惨叫划破死寂，他望着掌心青色印记，突然听见自己血脉奔涌的轰鸣，像春雷碾过冻土。

"好个楚家余孽！"

雷霆怒喝震落松针。莫天行凌空而立，雪白须发在罡风中狂舞，拂尘银丝根根绷直如剑。二十余名执法弟子结阵逼近，剑锋映着张猛肿成猪肝色的脸："师尊，这杂种盗取禁物时弟子看得真切！"

楚阳倒退半步，后腰撞上断树茬。掌心印记突突跳动，莫天行眼底闪过惊骇，拂尘化作银网罩下："留你全尸算是慈悲！"

本能抬手格挡的瞬间，银丝轨迹突然浮现十七处破绽。指尖鬼使神差戳向某处，漫天杀机竟如春雪消融。莫天行踉跄退后，拂尘柄裂纹密布："破法金瞳？楚家血脉明明已经......"

"结九霄雷狱阵！"嘶吼声裹着雷光炸响。执法弟子剑锋交错，夜空凝聚出紫电缠绕的牢笼。楚阳望着指尖青芒，耳畔血脉轰鸣如潮，忽然听见冰裂般的清啸。

霜色裙裾扫落一地月华。

林青璇御剑劈开雷幕，鬓间玉簪映着冷光。这位素来冷若冰霜的首席弟子，此刻眼中跳动着楚阳从未见过的焰火。她拽住他手腕的刹那，三张星纹符箓当空炸开，暴雪如白绫裹住整座山头。

"走！"

飞剑冲破雪幕的瞬间，楚阳感觉腰间被塞入硬物。半块古玉贴着肌肤发烫，其上巫纹与掌心血痕共鸣，灼得神魂几欲离体。狂风撕扯着耳膜，他听见林青璇的声音混在风里："青岚宗二十年前便策划楚家灭门，他们在找......"

山河印的威压碾碎风雪。楚阳被甩下飞剑时，瞥见林青璇眉心亮起血咒，夜空瞬间浸透妖紫。她回望的那一眼，像极了母亲合眼前眸中未坠的泪。

"燃魂咒？！"莫天行的咆哮中，少年坠入寒潭。冰水灌入鼻腔时，胸口镜印骤燃，整座护山大阵的灵脉在他眼中纤毫毕现——三百六十五处阵眼如星斗流转，灵气在经脉般的沟壑中奔涌。

指尖不受控地划向某处灵枢，潭底迸发龙吟。当楚阳挣扎着浮出水面，护山大阵已然洞开，灵气洪流将夜空撕出裂口，宛如天神睁开的血眸。群山间警钟长鸣，他攥着的古玉正被鲜血浸透，巫纹扭曲成狰狞古篆：

"玄天现，九狱开；神血醒，轮回改。"

东天泛起鱼肚白，楚阳抹了把脸，掌心血珠泛着金芒。紫云峰顶雷云翻涌，隐约传来莫天行气急败坏的咆哮。他最后望了眼林青璇消散的方向，转身扎进晨雾弥漫的苍莽群山。腰间古玉突然发烫，幽冥渊三字在神识中灼灼生辉，像烧红的烙铁刻进魂魄。

三百里外，玄机阁观星台。

青铜罗盘"咔"地迸裂，值守弟子惊恐后退。紫微垣东南，血色星辰撕裂夜幕，其光煌煌竟压过月轮。白发老者手中星杖嗡鸣，檐角惊起的寒鸦撞上无形屏障，炸成血雾簌簌落下。

"贪狼吞月......"老者抚过龟裂的星图，二十八宿正在缓缓移位，"速报少主，玄天鉴已醒，那孩子正往葬骨林方向去。"

山道上，楚阳突然踉跄扶住古松。掌心印记青芒暴涨，映出前方雾气中若隐若现的玄甲轮廓。金铁交鸣声混着兽吼穿透晨雾，他嗅到风中飘来的血腥气——那不是野兽的血，而是裹着檀香的、温热的人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