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

耳边骤然传来低沉的哭声。环顾四周，一片素白映入眼帘，灵堂中男女老少头戴孝布、身披丝麻，低声啜泣。而那脸色蜡黄却没有流下一滴眼泪的陈子启，在这群哀伤的人群中显得格外醒目。

几天前，陈子启从沉睡的黑暗中苏醒时，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就在那一刻，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猛然涌入脑海，大脑瞬间被塞入了许多不属于他的记忆，头似乎要炸裂开来，待他消化完这些消息，也得知了现在的局面。

这里是光绪十五年的旅顺口。此时的陈子启，代替了一个同治十三年出生的同名之人。他的父亲陈归鸿，曾是李鸿章的重要幕僚，更是协助李鸿章走到今天的中流砥柱。介入洋务运动后，陈归鸿更使李鸿章的势力日益壮大，甚至连妻子都是李鸿章亲自从家族中挑选出来的。

然而，陈子启心中清楚，历史上根本没有这样一个人。尤其是当他了解到现代工业的分工与进展后，这种疑虑更甚。简单来说，就是江南机器制造总局与旅顺造船厂已然达到了一个崭新的高度：清朝此刻不仅能建造钢甲舰，还具备了开花弹的技术。

“少爷，李大人请您过去。”

正当陈子启低头沉思清朝工业的现状时，身后传来熟悉的低语。他回头一看，认出那是自己父亲的老管家。

轻轻点了点头，陈子启不着痕迹地活动了下略显僵硬的小腿，随后便随着两位仆人走出了灵堂，被引入书房。书房内，李鸿章正等候多时。

这已不是陈子启第一次见到李鸿章。几日前，陈归鸿病重之时，他便已多次拜访过李鸿章。那双似乎能洞察一切的目光，让陈子启一直心生畏惧。

“子启，见过李爷爷。”

陈子启抱拳施礼，深深鞠了一躬，紧接着便站直了身子。

“臭小子，你和你父亲一模一样，连躬个身都要犹豫，膝下的钢甲是不是也顾虑重重？”

李鸿章边笑边骂，显然并未把陈子启的迟疑放在心上，也没在意他未施标准跪礼的细节。

“请李爷爷恕罪。”

此刻的陈子启已身居一官职，那都是父亲方便经商而安排的。记忆却在告诉他，两家的关系远非普通交往；倘若他用“中堂大人”这样的称呼，恐怕会激得李鸿章不悦。在这关键时刻，唯有紧紧抓住李鸿章的支持，才能拯救自己的命运。要知道，甲午之战尚有五年未到，一旦战败重演，不仅清朝悲剧难免，作为北洋中李鸿章的亲信，他也难逃指责。

“过来坐。”

李鸿章指了指侧边的椅子，示意陈子启入座。

陈子启毫不客气地走过去便坐下。书房内顿时陷入一阵沉默，良久，李鸿章才长叹一口气，缓缓说道：

“归鸿，都是因为老夫才早早地失去了生命。若当年不是他竭力挡下那一箭，我今日又怎会有这番境遇。”

对于李鸿章的感慨，陈子启没有太多表态，他知道接下来的话才是重中之重。

“子启，心中若有苦闷，可别憋着。李爷爷看着你长大，毕竟你身上流淌着我李家的血脉。”

李鸿章的关切让陈子启有些不适应，对于那些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人物来说，眼下的一切仍显得遥不可及。

“李爷爷，晚辈并非薄情，只是如今……我，已经无暇顾及悲伤。”

陈子启摇头，立刻进入了忧国忧民的状态。正巧，窗外清风拂过，将他孝服的下摆轻轻吹起，露出那双低调却坚定的军靴。

“子启，你是不是担心日本之事？”

李鸿章开口问道，虽然语气为疑问，眼中却已是洞悉一切。

“正是如此。自幼，父亲便教我防备日本。同治十年与光绪五年的变局已为大清敲响警钟。如今，日本明治维新的成果初显，恐怕中日之间终将有一场血战。一旦北洋无法突破这一关口……晚辈实在不愿看到北洋衰落之日。”

陈子启的话语中掺杂着七分真情、三分虚幻。

李鸿章听后，从椅子上起身，背手在书房中踱了两圈，最终凝视着庭院，缓缓道出心中惆怅：

“归鸿当初大办洋务之时，多次与老夫论及日本之事，创立大工业，建造北洋陆军，一切都是为防备那微小的日本。可惜，我大清衰弱已久，外交人才又极为稀缺，迫于形势，老夫不得不接受英吉利所谓的调停。几年后，琉球便会沦为倭奴之手。”

李鸿章的话语似陷回忆之中，然而陈子启却隐隐觉察其中别有深意。作为父亲的“便宜小爹”，他不禁自问：是他未能把握住历史的机遇，还是悲剧早已注定？不过，放眼晚清这段苦难岁月，他所留下的遗产，无疑是一笔珍贵的财富。

旅顺造船厂早已超过马尾水平，能完全自主制造约7000吨级的装甲巡洋舰；旅顺海军工厂甚至可以生产德制305mm舰炮。单从海军装备而言，在如此腐朽的环境中，清朝竟能自造战舰，实属难能可贵。更何况，李鸿章还留下一支7万人的精锐陆军。

这支陆军不仅全部由德国人训练，其军官亦皆毕业于德国军校，完全模仿德军作风，并配有完善的西式后勤体系，成为唯一可依仗的部队。而这支部队的中坚力量，实际上正是掌握在他手中——所有军官均由他亲自挑选，并送往德国深造。

这一切似乎都暗示着李鸿章心中所蕴藏的深意，但陈子启始终无法准确揣测，他只知道：关键在于这整盘棋局的每一步布置。

“李爷爷，现在一切尚未太晚。日本尚未准备充分，家父曾预见他们最快将在五年后冒险行事。只要我们继续执行既定计划，必能获得更充分的准备和更大的信心。”

陈子启的话语中不再试探，他急切地想知晓李鸿章的真实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