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先生有言：在中国的天地间，不但做人，便是做鬼，也艰难极了。

其实，天下乌鸦一般黑，鬼也分三六九等。

就说这黟国，不仅是阳间民不聊生、饿殍遍野。就是到了阴间，但凡交不起奈何桥上过桥费和孟婆汤馆餐具费的穷鬼，都会被集中起来，名义上是统一分配工作，实际上却是被当作榨油的原料送去榨油。

冥府堂而皇之的宣称之所以没有沾染阳间的穷气，就是因为对穷鬼施行了这种普惠的福利！

所谓大隐隐于市。黟国冥府与黟国天庭合开的榨油坊就建在冥府所在的内城里。由于有着结界的屏蔽遮掩，虽然榨油坊里凄惨的呼叫不绝于耳令人毛骨悚然，可在坊外看来却是花团锦簇莺歌燕舞。

榨油坊采用的工艺是石磨笨榨，一个个穷鬼被蒙上眼睛堵住嘴，塞进一组间隙越来越小的石磙子中被逐渐压成纸片似的薄饼，然后再进行粉碎，随后被送进石磨里磨成糊状，最后一道工序就是灌到布包里压榨。

一百个穷鬼也至多榨出二钱油，残渣还要再加工一遍好提取出其中的磷。最后的废渣其实也没有浪费，被制成天庭花园用的生物肥。所以尽管出油率低，但是几乎没有什么成本，效益还是相当可观。

负责推磨加工的也是鬼，这些鬼不仅能享用到一日三餐，还有一份微薄但是固定的工钱，所以颇为瞧不起被当作原料的鬼，抓过来塞到磨盘里时还要吐一口唾沫，骂一声穷鬼，据说这样可以避免沾染穷气。至于什么同情心，抱歉，穷鬼都穷成了这个样子还有什么可同情的！

二钱鬼油不加磷注到长明灯里可以点亮半个时辰，但是亮度低。加上磷，亮度能高不少，但燃烧的时间却会大幅缩短。

这灯油因为点起来无烟无温不熏眼，所以冥府和天庭的老爷们都喜欢，西方梵天国的沙弥比丘们也喜欢，称其为“脂膏”，价格昂贵还常常供不应求，所以此间冥府和天庭就要经常根据“脂膏”的订货量来在人间搞出一些事情，以增加“脂膏”原料的供应。

上界下界对此都心照不宣，惟有人间的黟国上至皇帝下至平民百姓都不明就里。但有旱涝天灾就反省自己是不是犯下什么严重的过错或者是对天不敬，焚香献祭供三牲礼品，举国整月不动烟火，这么一搞原料顿时充足，天灾自然也就解了。

于是乎这就成了一种三方都满意的恶性循环，天庭地位更高，冥府财源广进，黟国苟延残喘。

鬼门关前，楚戈领着六名十八九岁的姑娘排在如同供销社里卖肥猪肉时一样长长的队伍中间。他们七人一身土黄色的军装与前后穿着古时衣裳的鬼们显得格格不入。

这鬼门关城阙巍峨却已残破不堪。队伍前后等着入籍地府的鬼们也要么形容枯槁、要么缺肢断腿惨不忍睹，令六名女子心里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齐筝一直把脸埋在楚戈怀里不敢抬头。秦岚和姐妹们也都手牵着手还按捺不住心惊胆颤。

只有楚戈意定神闲，笑着对众女说：“你们女生不都是最喜欢看恐怖片吗？原来是叶公好龙啊！”

秦岚把手放在楚戈腰上捏住软肉暗暗拧了一下，小声说“你是明知故问！”

楚戈一咧嘴：“媳妇儿，轻点！”齐筝露出脸来一笑：“秦岚姐，就你能制住他！”

队伍在穿着黑袍皂靴面目狰狞的牛头马面呵斥下缓缓向前蠕动。穿过箭楼，进入瓮城，脚下的黄土地就换成了青石板。

秦岚正在仰头打量眼前青砖黑瓦的高大城楼，想问问楚戈那牌匾上四个篆字是什么。忽然感觉有人拽她的衣襟，还奶声奶气的叫“妈妈”。秦岚低头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蹦起来趴到了楚戈的背上。

拽秦岚衣襟的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孩，骨瘦如柴还衣不蔽体，旁边跟着一个两三岁的光腚小女孩，小女孩的脑袋居然被她自己吃力地抱在怀里，睁着呆滞的眼睛看着秦岚。

楚戈回手拍了拍秦岚的屁股安抚了她一下让她从背上下来，又把吓得不会动弹的齐筝交到战战兢兢的林芳怀里，然后蹲下身，对大一点的男孩子说：“你们俩是兄妹吗？”

男孩点了点头。楚戈就摸着他的头问“你们的爸爸妈妈呢？”

男孩看看秦岚，然后对楚戈说：“爸爸妈妈不要我们了，妈妈临走前对我说，管面目和善的人叫妈妈，就能有饭吃。”

楚戈起身对秦岚小声说“我要带这两个小鬼进画境，给那个女娃把头接上，再让他们两个填饱肚子。”

秦岚点点头，招呼姐妹们都聚到楚戈身边，遮挡住鬼卒和其他鬼们的视线，只是一恍惚间，楚戈带着两个小鬼消失又出现。女娃的脑袋又回到了脖子上，脖子上还多了一条红纱巾，那是沈小青最喜欢的红纱巾！

两个小鬼都填饱了肚子，也穿上了白床单改的袍子。其实就是个床单撕成了两半，然后各挖出了几个洞，套在身上可以露出脑袋和胳膊。可就这，两个小鬼还是美的不行，跑前跑后的向其它小鬼们炫耀。

穿过瓮城，眼前豁然开朗，天空也不复愁云惨雾，而是青蒙蒙悬着一轮白日，照得周遭景色分明却并不刺目。

冥河无波，水黑如墨。河上横跨五座白玉石桥，每座桥头都蹲坐着两头青铜饕餮，羊首虎身、巨口无眼。我们眼看着几个没有交过桥费的穷鬼试图蒙混过关，结果守桥的鬼卒并不阻拦，而是笑看着那几个穷鬼被青铜饕餮吸进嘴里后就消失不见。

奈何桥后，就是孟婆汤馆，三层金碧辉煌的雄伟楼阁朱漆大门洞开，十二名身着暗金云纹锦袍的迎宾仆役带着黄金制作的笑脸面具躬身列队，腰间银鱼符牌叮当作响。门楣上“绾云忘川”四个鎏金大字用的是笔力雄健的柳体。

楚戈一次性交了130枚他自己仿制的铜钱外加几张后世通行的百亿面值冥币，鬼卒接过后反复观看只觉精美却不知有何用处，就拉住楚戈询问。楚戈说“这是最新发行的‘交子’，每张可在阳间换得豪华府邸一座。”鬼卒立刻收进怀里，也没验看楚戈一行人究竟是人是鬼，就连同秦岚和赵静怀里抱着的两个小鬼都放过桥去。

孟婆汤馆近看更加不凡：夫朱甍曜日，金阙连云，矗忘川之滨，扼冥府之要。层台耸翠，飞檐擎霄，九重雕牖纳燕赵之风，万斛琉璃映星汉之耀。观其门庭，则朱扉洞启，十二冕旒分列；绣幕低垂，八宝璎珞交叠。银鱼符佩锵然，富鬼昂首入座；金丝履声缭绕，画皮粉靥含香。

入门则九曲回廊，宛转如游龙戏珠。湘妃竹影婆娑，暗藏西域紫藤之韵；太湖石势嶙峋，巧琢蓬莱仙岛之奇。更有流泉漱玉，自月洞门潺湲而下，穿林而过，恍闻广陵散之遗音。四座琵琶，珠帘卷月，忽作霓裳羽衣之曲；千枝宝炬，绛纱笼烟，疑是瑶台鹤唳之音。

至若宴厅之盛，目眩心迷：玛瑙屏风，错落珍馐之色；琉璃盏斝，浮沉琥珀之辉。定窑白瓷堆霜雪，钧窑玫瑰染胭脂。熊掌猩唇，金箔裹就瀛洲味；龙团凤髓，银丝缠成阆苑丝。东阁文人挥毫泼墨，西厢雅妓缓舞霓裳，南廊客贾论剑评茶，北牖高官把酒听更。

更逞奢华之极，则有百珍罗列：南海鲛绡帐，轻笼翡翠榻；终南雪水鼎，慢煨昆仑茶。冰窖寒光凝玉露，云厨香气透雕纱。屏间《阎君夜宴图》生彩，画中人竟似座上宾；梁上燕语呢喃学舌，恍惚惊飞檐角铜铃。

嗟乎！此非尘寰之境，实乃蓬莱之墟也。觥筹交错间，光阴暗度；笙歌缭绕处，富贵逼人。惟见夜幕初垂，星河倒泻天街，犹恐风卷珠帘，惊破这一场轮回绮梦。

惊艳了汤馆的奢华，一行人便被店小二递上的菜单惊吓。最贵的属龙肝凤髓炖盅，一人份标价就是千两黄金。好在还有‘珍珠翡翠白玉汤’，标价仅需三文钱一碗，据说是这道汤有冥府的补贴，可就这还是让许多交了过桥费便身无分文的穷鬼唉声叹气。不过姿容俏美的孟婆为人敞亮，不时吩咐伙计把没钱的客人都引到旁院去喝公益免费汤。

问题就出在这里，喝了公益免费汤的鬼立刻就如同傀儡，失了魂一样乖乖的被集中领走去等待“分配工作”。

楚戈也没想到这传说中的孟婆汤居然还得花钱才能喝到，就尴尬的对秦岚等六个姑娘说：“早知道过桥时就不该那么大方，看来咱们也得去喝免费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