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鹤首灯在幽暗中吞吐着冷光，陆昭的布鞋踩过千年沉香木地板，在寂静中发出令人心悸的吱呀声。他抱紧怀中鎏金铜盆，水面上漂浮的冰魄蚕丝帕正在消融，寒气顺着指尖攀上脊椎。

这是每月朔日才会开启的禁地——古镜阁第七层。

三百六十面铜镜以周天星辰之位悬于穹顶，镜面流转的幽光在墙壁投下诡谲的影纹。陆昭按照执事教导的禹步，在镜阵间隙小心穿行。当他的衣角不慎擦过西南角那面裂璺青铜镜时，整座阁楼突然响起细碎的碎裂声。

"叮——"

一滴血珠坠入铜盆。

陆昭怔怔望着右手食指，方才擦拭那面布满海波纹的银镜时，镜缘突然闪过青芒。此刻伤口处没有痛楚，反而泛起珍珠般的莹白光泽。更诡异的是，他眼中世界正在剥离色彩，无数晶莹丝线从虚空垂落，缠绕在每面古镜之上。

"这是...因果线？"

盆中清水突然沸腾，三百六十面古镜同时震颤。陆昭惊恐地发现，那些连接古镜的丝线正在疯狂涌向自己。当他踉跄后退时，后背撞上了一具温热的身体。

"戌时三刻，轮值弟子应当在膳堂。"

紫袍上的蟠螭纹在镜光中忽明忽暗，掌门玉衡子指尖捏着一枚棱形水晶，正抵住陆昭后颈。少年看见无数猩红丝线从水晶中伸出，缠绕着掌门周身。最刺眼的那根红线，赫然连接着阁楼中央的青铜人面镜。

"弟子...弟子这就..."陆昭话音未落，玉衡子突然掐诀。水晶爆发出妖异的紫光，陆昭感觉灵魂被某种力量撕扯，眼前浮现出匪夷所思的画面——

寒潭深处，十二名白袍弟子悬浮在血色符阵中。他们的天灵盖被金钉刺穿，灵根化作流光注入潭底某物。当陆昭想要看清时，剧痛突然从丹田炸开。濒死之际，他体内某处响起镜面破碎的清音。

"咦？"玉衡子诧异地松开手，水晶表面竟出现蛛网裂痕。趁此间隙，陆昭撞向那面海波纹银镜。在意识消散前，他最后看到的是掌门额间浮现的棱形晶簇，以及镜中倒映出的...

九条狐尾。

第二章镜中骸

破碎的镜片在时空中拉出流星尾焰，陆昭感觉自己正坠向无底深渊。四肢被某种粘稠的液态光影包裹，耳畔响着此起彼伏的镜面开裂声。当疼痛重新回归躯体时，他发现自己跪坐在一片琉璃穹顶之下。

十二面破碎的铜镜悬浮半空，镜框上镌刻的星图正在缓慢自转。陆昭低头看向胸口，发现皮肤下流动着银沙般的光点——那些原本缠绕古镜的因果线，此刻全部没入他的丹田。

"三百年来，你是第九个触发时晷镜宫的修士。"

清冷的女声自头顶传来，琉璃穹顶突然浮现万千镜面。每块碎片中都映照着陆昭不同时期的模样：襁褓中被遗弃在宗门的、十岁时被鞭打罚跪的、此刻浑身浴血的......

玄衣女子赤足踏着镜面走下，发间垂落的晶坠竟是缩小版的噬魂棱晶。她指尖轻点，陆昭右手伤口的珍珠光泽突然化作锁链，将两人手腕相连。

"你身上有天机反噬的痕迹。"女子挑起陆昭下颌，瞳孔中旋转的六棱冰花让他想起寒潭幻象，"玉衡子用噬魂棱晶抽你魂魄时，触发了时晷镜宫的自我保护机制。"

无数记忆碎片突然涌入脑海，陆昭痛苦地蜷缩在地。他看见二十年前某个雨夜，玉衡子从青铜人面镜中抱出个啼哭的婴孩；看见自己每夜修炼时，窗外悬浮的窥视棱镜；更看见膳堂那些"意外身亡"的杂役弟子，灵根都被炼成了血色丹丸。

"这些都是...我的因果线？"陆昭颤抖着抓住女子衣袖，发现那些晶坠正在吸食自己溢散的灵力。

女子突然扯断手腕锁链，琉璃穹顶应声炸裂。两人坠落在沸腾的因果之海里，陆昭看到十二面铜镜正在重组，拼凑成一具水晶骸骨的模样。

"记住，当你开始修改既定因果..."女子将骸骨的心脏按进陆昭胸膛，"要小心那些突然变得清晰的记忆。"

剧痛中陆昭猛然睁眼，正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竖瞳。追兵的火把在百米外的竹林晃动，而蹲在他面前的少女头顶，悬浮着三枚噬魂棱晶组成的冠冕。

"玄裳大人说得没错，时晷镜宫果然会选择将死之人。"少女指尖凝结出冰刃，却突然转向刺入自己眉心，"快走！我压制不了这具身体多久..."

陆昭这才发现少女脖颈处布满晶簇，就像玉衡子额间的棱形凸起。远处传来掌门森冷的声音："昭儿，你竟敢私通镜灵余孽？"

生死之际，陆昭本能地抓向虚空。那些因果线突然具象成琴弦，当他扯断连接着追兵的某根黑线时，冲在最前的弟子突然化作飞灰。

"原来如此..."陆昭呕着血在竹林狂奔，体内新生的镜宫正在疯狂抽取灵力。被他修改过因果线的区域，竹子全部变成了镜面材质，映照出无数个正在逃亡的自己。

当晨曦刺破云层时，陆昭栽进山涧。水流冲刷着他胸口的晶化皮肤，那具被强行植入的水晶骸骨，正在与噬魂棱晶残留的能量发生诡异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