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兴元年冬魏军大营

血色残阳将绵竹关的断壁染成赭红，顾临川望着营帐外飘落的灰烬，指节深深掐进掌心。这不是他熟悉的洛阳博物馆，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人油味——三日前被焚毁的蜀军粮仓仍在冒烟，裹着麻布的民夫正用木铲将焦黑米粒铲进魏军辎重车。

"咚！"

一截烧焦的断指突然滚到鹿砦前，正在啃食尸骸的野狗猛地窜起。顾临川胃部剧烈抽搐，这具身体残留的记忆在翻涌：七日前涪城陷落时，钟会下令将三千拒降守军赶入江中，江水猩红三日不散。

帐中铜镜映出一张陌生的脸。二十四五岁的青年文士，眉间有道新结的痂，青衫下摆还沾着涪江的淤泥。记忆碎片闪现：原主在江畔拦下押送俘虏的胡烈，高声诵读《盐铁论》中"杀降不祥"之句，却被亲卫一肘击晕。

"顾先生可醒了？"

铁甲铿锵声由远及近，帐帘被鎏金错银的环首刀挑开。来人玄色大氅缀着雪貂尾，金丝软甲在肋下露出半寸空隙——这是钟会特有的穿戴习惯，史载他总在要害处暗藏锁子甲。顾临川注意到他腰间玉佩在微微震颤，那是司马昭赐的羊脂玉螭纹佩，此刻却缠着道可疑的血丝。

"听说先生前日观星，见荧惑守心之兆？"钟会凤目扫过案上未动的黍饭，指尖在青铜朱雀灯上轻叩。灯影摇曳间，顾临川瞥见屏风后闪过半截银色刀尖——那是钟会豢养的哑奴，专司处理谏言过激的幕僚。

帐外突然传来战马嘶鸣。十二匹青海骢踏碎薄冰而来，为首者高举鎏金令牌："卫监军有令！逆臣邓艾父子已就擒，请大将军移步刑场监刑！"

顾临川后颈寒毛乍起。他认得那面刻着獬豸纹的令牌，《晋书》记载卫瓘正是持此物诛杀邓艾。此刻营外北风裹挟着蜀地特有的湿冷，将刑场方向的血腥气卷进大帐。他忽然伸手按住钟会欲取佩剑的手腕，触感冰凉如铁。

"大将军可闻'亢龙有悔'？"他抓起案头竹简，墨迹在火光中忽明忽暗，"邓士载经营陇右二十载，其旧部此刻正在阴平道掘壕。若斩尽杀绝..."蘸着冷茶在案上画出三道水痕，"这三万陇西锐卒，明日就会变成司马公的先锋。"

钟会瞳孔骤然收缩。案上水痕正构成《周易》坎卦，而坎卦对应的方位正是他们所在的蜀地。他突然按住顾临川的手背，力道大得几乎捏碎腕骨："先生可知，两个时辰前姜伯约送来二十车蜀锦？"

暗格里传来机括轻响，顾临川嗅到熟悉的沉香味——这是钟会书房特有的熏香，史载他杀嵇康前曾在密室焚此香三日。原主的记忆突然复苏：那些蜀锦的纬线泛着诡异金芒，分明是掺了金丝的特制织物。

"锦者，帛加金字。"他忽然抓起火盆旁的占蓍草，青烟在两人之间织成蛛网，"大将军可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四十三年前，诸葛武侯就是在五丈原..."话音未落，夜空陡然炸开惊雷，赤色流星贯穿紫微垣，将雪地照得猩红如血。

营外突然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一匹受惊的战马撞翻鹿砦，中军大纛在狂风中猎猎作响。顾临川望见流星坠向西北——那里正是邓艾旧部驻扎的沓中方向。混乱中，他听见钟会对哑奴比了个特殊手势：拇指扣住小指，其余三指蜷曲。这是史书未载的细节，原主记忆中此手势代表"暂留性命"。

"取我鱼鳞甲来！"钟会突然劈开帐中屏风，露出后方整面陇西地形图。羊皮地图上，朱砂标注的阴平道旁有新鲜墨迹，分明是三个时辰前才添上的驻军标记。顾临川瞳孔微震——这与他毕业论文《263年魏军后勤路线考》中的推论完全吻合。

马蹄声如疾雨逼近，斥候满身是血滚进大帐："报！姜维率三百轻骑突破米仓道，正在火烧我军浮桥！"几乎同时，西北角粮仓突然腾起冲天火光，有人嘶吼着"天罚！荧惑降灾！"，整个大营瞬间陷入混乱。

顾临川抓起案上铜镇纸，在羊皮地图重重一划："请大将军即刻释放邓艾！"锋利的边缘割开汉中位置，"让陇西军去扑灭姜维的火，我们趁乱收缴卫瓘的监军印——"他蘸着斥候的血写下"司马"二字，"今夜过后，这营中只能有一个主人的声音。"

钟会突然大笑，剑柄红穗扫过顾临川渗血的掌心。帐外传来囚车铁链崩断的脆响，混着邓艾旧部的怒吼声。当第一支火箭射穿帐顶时，顾临川终于看清地图角落的蝇头小楷：那是原主半个月前写给洛阳叔父的密信，末尾被朱砂划去半句，残余"司马昭之心"四字，如血渍般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