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棋子落盘声

柴房里的霉味像条湿冷的蛇，顺着郑居中的脊梁往上爬。九岁孩童蜷缩在劈好的檀木堆旁，食指蘸着瓦罐底最后一点清水，在青砖地面画着歪扭的星图。昨夜暴雨冲垮了西墙，此刻月光正从破洞淌进来，在他掌心胎记上凝成银霜。

"咔嚓——"

斧刃劈开木纹的声响突然变了调。郑居中扔掉半截朽木，指尖触到块冰凉物件。扒开潮湿的松针，半张蛛网覆盖的棋盘显露出来，纵横十九道竟是用人骨磨成的惨白。

"天地为局..."他抹去棋枰背面青苔，露出朱砂刻就的铭文。尾指刚碰到"劫"字，忽觉掌心胎记如炭火灼烧，恍惚间听见金戈铁马之声。再睁眼时，棋盘上已落着三颗黑子，正与东南角的裂缝形成三劫循环之势。

门外传来铜锁响动。

郑居中迅速用柴草盖住棋盘，袖口扫乱地面水渍。怀里的半块馒头硌着肋骨——那是昨日偷藏给母亲的。周府厨房的剩饭总掺着沙砾，但总好过母亲咳出的血沫里混着的碎牙。

"小畜生又在偷懒！"二管家踹门而入，灯笼映得他脸上横肉泛着油光。四个护院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张开的蛛网。

郑居中垂首盯着对方锦靴上的蟠龙纹。那龙眼镶着米粒大的翡翠，正是三日前他从库房偷来给母亲换药的。此刻翡翠裂了道细纹，恰似昨夜母亲枕边咳出的血丝。

"啪！"

鞭梢擦着耳际掠过，在棋盘位置抽出一道火星。郑居中瞳孔微缩——那火星竟在半空凝成个"禁"字，转瞬没入棋盘消失不见。

"把这堆柴搬到听雪楼！"二管家突然烦躁起来，靴尖踢翻旁边的水罐，"再敢误了夫人焚香，老子把你娘扔进蛇窟！"

待脚步声远去，郑居中掀开柴草的手突然顿住。棋盘上的三颗黑子竟挪了位置，在"三四"位形成个杀局。更诡异的是，那些骨制的棋路正在渗出暗红血珠，顺着沟壑汇聚到天元位，凝成个蠕动的"劫"字。

"这是..."胎记突然剧痛，郑居中踉跄扶住墙壁。眼前浮现出浩瀚星图，有白衣剑客挥剑斩落星辰，青衫文士醉卧银河痛饮，最后定格在戴莲花冠的道人身上——那人抬手落子，整片星海轰然塌陷成棋盘。

"轰隆！"

惊雷炸响的瞬间，血珠腾空化作三尺虚影。郑居中看见十年后的自己端坐云海，对面金光中伸出的手正拈着白子要落。黑子抢先刺破金光时，喉头突然涌上腥甜，鲜血喷在虚影上竟发出金石相击之声。

柴门轰然炸裂。

"妖孽！"二管家尖利的嗓音变了调。四个护院手持桃木钉扑来，那些浸过黑狗血的木钉在月光下泛着蓝光。

郑居中翻身滚到棋盘后，木钉扎进棋枰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胎记灼痛愈发剧烈，他忽然看清护院们动作的轨迹——就像昨日观察蚂蚁搬运蝗虫腿，每个抬肘、跨步都沿着某种既定的纹路。

"巽位三步，坎位转身..."他喃喃着抓起两枚鹅卵石。这是半月前在后山溪涧捡的，此刻石子表面竟浮现出阴阳鱼纹。

"咻！"

石子破空击中护院膝窝，那人踉跄撞翻同伴。郑居中趁机冲向窗洞，却听身后传来弓弦颤动——二管家竟取出把刻满符文的弩箭！

"着！"

弩箭离弦的刹那，棋盘上的血珠突然暴起，在郑居中背后凝成血色棋盘。箭矢没入血幕如泥牛入海，反而在二管家肩头炸开血花。

"大小姐到——"

清越嗓音穿破雨幕，青色琉璃灯映得满室生辉。周清雾月白裙裾扫过门槛时，檐角铜铃无风自动。郑居中注意到她腰间玉佩刻着饕餮纹，与棋盘背面的铭文如出一辙。

"这棋局..."周清雾指尖拂过天元位的血渍，琉璃灯中青焰突然暴涨。郑居中掌心胎记随之跳动，耳畔响起万千落子声，恍惚间竟看透女子周身环绕的三重气运——最外层紫气如龙，中间灰雾凝成枷锁，最里层却是一缕将散未散的金光。

"明日辰时，携棋盘至听雨轩。"周清雾转身时，灯焰在郑居中眼底烙下青色残影，"若敢误了时辰，就把你娘炼成灯油。"

暴雨倾盆而下时，郑居中蜷在柴堆后数着心跳。怀里的馒头已浸透雨水，他却想起母亲教过的《劫争歌诀》："三劫循环天机现，九星连珠..."突然摸到棋盘背面新凸起的纹路，就着闪电细看，竟是四行新浮现的小篆：

劫中有劫运非运

棋外生棋天外天

一滴心头血

照破山河劫

惊雷炸响的瞬间，胎记处传来撕裂般的疼痛。郑居中低头看去，掌心赫然多了枚黑色棋子印记，正与母亲讲述的出生异象完全吻合。窗外忽有鹤唳掠过，他透过雨帘望见周府祠堂方向紫气冲霄，隐约形成棋盘之状。

瓦罐中最后一点清水突然沸腾，映出个模糊画面：周清雾正在密室焚烧血衣，火光中浮现的赫然是郑居中母亲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