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睡梦中的徐志远，他艰难地抬起右眼皮，眯着眼看了看手机，长叹了一口气，翻了个身，探出手臂在墙壁上摸索着灯的开关，

“这不还差半个多小时才八点吗，急什么急，让我多睡会儿能死啊。”

黑暗中的身影一边不耐烦地咕哝道，一边支起身子，费力地继续找着。

“快开门快开门，给你看个好东西，今天刚从学校南墙外面的沟里捞出来的，精美的很”，门外那人刻意压低着声音，但却还是难掩语气中的激动。

徐志远摇了摇头，并没有接他的话，只是快速的翻身坐起，从上铺跳下，从床边的栏杆上顺了件汗衫披着，一掌拍在开关上，打开了门，眯着眼打量着门外的男子，

“啥好东西，给我看看，别又是卖不了几个钱的新仿。”

门外那人一身棕红色毛衣，背着个斜挎包，脚上穿一双旧款运动跑鞋，膝盖处被磨白了的深蓝色七分牛仔裤下露出红白条纹的袜子，头发蓬得像没剪过的灌木丛，身子一斜，和贼一样从门缝里挤了进来，回身靠在悬梯上，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手背在身后，好似拿着什么东西，脸上带着得意的笑，

“求我”，那人伸出一只手扶了扶眼镜，几乎是笑着挤出来两个字。

“别跟我来这套昂，麻利儿给我看”，徐志远依然惺忪的睡眼中隐约透出一抹期待，摊开手，一副索要的姿势。

那穿着红白袜子的青年努努嘴，“切”，随即从身后拿出一把形状古怪的的石柄铲子，“整的和你是我上司一样，整天啥也不干，和个大爷一样”，一边说着，一边重重地放到徐的手里。

后者接过那物件，低头打量了一下，皱起眉头，用大拇指摩挲着铲柄和铲头的接合处，拿出胸前口袋里的放大镜，凑上前去细细地端详着。

那铲子模样古怪，比手掌稍长，铲头铲柄各占一半。金属质地的铲头有半月形的弧度，头部开过刃，但看得出已经使用过多次，布满缺口，磨损十分严重。徐把铲子高举过头顶，那金属头在月光的映照下发出一种古怪的光泽，似青非青，似白非白，虽然已不再锋利，但仍给人冷冽之感。铲柄并非采用传统且符合逻辑的木头，而是用某种石料制成，做工略显粗劣，被人笨拙地用楔子和铲头连接在一起，已经微微松动，使人不得不对造出这铲子的工匠的手艺和经验产生质疑。铲子的尾部是个盖子，打开后内有一狭窄的空间，看得出可能有储物的用途，只不过如今已经被泥土填满。

徐注意到盖子上模模糊糊地刻着三个符号，但却不像是用现代汉字或是任何古时候的字体写成的，而且可以凭借纹路的整齐程度判断，这盖子绝不是出自手工，而像是有模板的大批量生产的产物。这东西极沉，握起来手感很差，既不适合挖掘，也不适合深探，他琢磨了半天，实在想不通这形似铲子的物体究竟是用来干什么的。

“你想听实话吗，老孙”，片刻过后，徐志远眉头微舒，把放大镜放回口袋里，抬头一脸戏谑地看着另一个男子，笑道。

“来来来，给点您的专业意见”，那孙姓男子听闻，便双臂环抱，直立起身子。

“这东西要么是手工课的那帮家伙的杰作，要么是外星人种花用的”，徐志远把那铲子放到窗台上，随意地说，“这东西能干啥啊，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造出来，造出来也没用，卖不出去，估计就是什么人做出来瞎玩的。”

“所以又是新仿咯？”，那男子刚刚直立起来的身子又靠回了梯子上，双手揣进口袋，语气中听得出一点失望和疑惑。

“你是不是傻啊，孙一博，那东西一看就是有人胡乱做出来的，都不是奔着仿去的，还新仿呢，仿你个头。自己回家翻翻古玩书，你但凡要是能给我找出来一个像这东西的，你下个月的泡面我请。”徐拿起窗台上的烧水壶，打开水龙头，一边注视着涌入壶中的水流一边嘲笑道。

孙一博一脸不舍地看了看那被随手放在窗台上的铲子，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随即就摊了摊手，指着徐志远的后背半开玩笑地说到：“你说的昂，可别耍赖，我要最贵的那个，三箱，不许少。”

“别说三箱，就算三十箱，一卡车，我请你，好吧”，徐显然对自己的判断非常自信，回过头，看着孙那激动的眼神和听到赌注后不住摩擦的双手嘲讽道，“你看你那点出息吧”，随即无奈地摇了摇头，压下烧水壶的开关，打开抽屉拿出两包一样的泡面放到桌上，掏出兜里的手机，看了看时间。

“快吃，吃完赶紧走，今晚上怎么着也得搞五六个小时。”

二人吃完东西，穿好装备后，就默契地关灯锁门，朝着学校南边的后山方向走去。

他们并没有注意到，那窗台上铲子的铲柄，在经过月光的洗礼后，开始散发出淡淡的青蓝色的光芒。

盛夏的夜里，小溪边的树林里蝉声大作，月光穿透单薄的云层，映出河岸上两个小跑着的的身影。

徐志远和孙一博带着有灯的头盔，每人各背一把铁铲，穿着黑色的胶皮雨靴和粗布背带工装裤，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遍布鹅卵石的泥土上快步走着。一言不发的两人并不是不激动，而是明白与其夸夸其谈，不如节省点体力，说不定就多下一铲子，半个月的生活就能有着落。

徐走在孙身后，看着从孙一博头盔破洞里探出的卷发，暗自发笑。

两人是发小，年纪相仿，孙比徐大三个月。他们自幼一起玩耍，长大。孙八岁时因事故失去了父母，徐家父母不忍看他被送到福利院，便咬牙收养了这个孩子，从此视如己出。孙和徐都很争气，高中毕业后，一同考入了县城的一所三本大学，让徐父徐母很是欣慰。二人虽读的是不同的专业，但都对地质和挖掘特别感兴趣。

当然了，这种兴趣并不是凭空产生的。

自打初中开始，二人便喜欢到处疯玩。每到饭点，徐母总是凭借着经验精确地找到或在山间，或在坡上忙碌的两兄弟，把浑身是土，蚯蚓般的二人拎回家吃饭。再到后来，徐不知从哪里搞来一本书，上面有历朝历代的古币铜钱，以及拍卖成交价格。兄弟二人常常因某个图片下面的或六位或七位的成交价格面面相觑，幻想着有一天这种财运能够降临到自己身上，于是几乎每天放学后，他们都头也不回地扎进村旁地山里，找寻着合适的目标，一挖就是几个小时，乐此不疲。上高中以后，两人渐渐开始在接触并且开始在网上售卖一些他们的“收获”，其中不乏百余元的成交，要知道在那时的农村，百余元可是辛苦下地干活数天才可能换来的报酬。

就这样挖呀挖，一直到了二十出头，上了大学，二人不但没有放弃这个爱好，反而对其愈发热情。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兴趣和成就感甚至超过了功利心，成了驱使他们挖掘的主要动力。

二人关系和睦，既是朋友，又好似亲兄弟。

徐志远回想着多年来的美好回忆，只是出了神地跟在孙一博后面机械地小跑，全然没注意到后者突然停止的脚步，一下子撞到了他的后背上。

“你倒是看路啊，哎哟，走个路还能发呆啊”，孙一博被撞得打了个趔趄，“咱妈说得对，你就是掉钱眼子里了”，回过头来看着刚回过神来的徐说到。后者切了一声，微微笑了笑，不置可否。

二人看着溪边上次来时用石块垒起的箭头状路标，相视后，不约而同地向着树林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