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玄青细雨绵绵不绝,名为龙渊镇不时传来几声洪雷。
望着天边,乌云滚滚中竟有数道惊雷贯穿于之间。
雨雪纷飞。霞光中,名为清泉巷的巷子,有位孤苦伶仃的干瘪少年静坐在那房间,几根邋遢木条搭成的木床,便是少年于这个冬天存亡的唯一依靠。
少年背靠着墙壁,肚子不时传来几声哆嗦,一副病怏怏的模样。
少年手脚贴合在一起,薄薄的一层棉花覆盖在少年的胸膛。手脚抖动的甚是厉害。
少年缓缓睁开那双溟茫的眼睛,少年晃了晃身子,不时的摆了摆头。
雷鸣声断断续续,少年竟然听出来一曲忧戚的唢呐声。
可怜的少年被倒春寒阵阵寒意包裹,已是被冻的不省人事。
再如此过上一夜,少年就要死掉了。
此时,屋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少年眼睛目如悬珠。
一个头顶斗笠,身着朴素的花甲老人走了进来。
少年用发白的嘴唇,用着最后几口气讷道:“师,师父。”
花甲老人见此少年病症成将至膏肓,便脱下那身上的衣服,铺在了少年的身上。
老人随后在那挂在腰间的小木箱子打开,里面藏有两根花绣细银针和一根,相比其他两根略粗的银针,和一个小木碗,木碗上写着三个字:平气蛊。里内装着一股血红色的腥臭液体。
老人扶着少年的身子,少年有些诧异。
老人道:“别乱动,紧闭双眼就好。”
老人将银针取出,再将那木碗拿出来放在桌子上,又将那略粗的银针针头,往木碗内那滩血红色液体蘸了蘸,插在少年的人中,其余两根细针也往那木碗内的液体蘸了两下,则插在少年的双手穴脉处。
少年的额头瞬间大汗淋漓,衣领处冒出阵阵热气,手脚也已经发紫。
少年的身体很抗拒,但此时他却不能挪动一下,不然随时会有原地暴毙的可能。
……
过了一炷香的时辰,老人将那插在人中、左手穴脉、右手穴脉的针转了一圈,便起身道:“在再等一炷香的时辰,也便好了。”
少年脸色发紫,神情痛苦,溟闭着双眼。身上就剩那点瘦弱的肌肉也跟着紧绷,紧紧咬着发白到渗人的嘴唇,眼角流出一抹泪痕。
正好一盏茶的时间,老人将银针取出,只见银针尖端,染为一片青紫色。
老人摇了摇头,随手将那三根银针丢到门外。
少年郎的脸色明显好转了许多,睁开了眼眸,用衣袖摸了把头上的汗,左右手臂摊倒在地上,此时再无力气举起。
花甲老人沉重的坐在凳子上。
那老人说道:“温年安,你我师徒十年载,师父对你有愧,如今你我还能再见上一面,当属天意。汝等当自强不息,君子当是这样。至此,汝便是与为师的最后一面。为师没教过你什么武功,但还是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少年哽咽了一会儿,才挤出一句:“师父教诲,徒儿当好生听会,铭记于心间。”
师父“嗯”了一声,又继续娓娓道:“师父看的出来,你一心向死,觉得这世道不公,不如不来。”
“你想去见你的父母,可倘若你心心念念的父母真在天上,难道他们会笑着对你说:儿子,你也来了!?天底下哪里会有如此的父母?”
“圣贤书上常常说道,世事有成必有败,为人有兴必有衰。为师明白你听不懂,等你以后出去游荡一番便会知道这句话。汝未读过什么书,破“万卷书”是不可能了,但行“万里路”又何尝不能?道理全在书内,做人处世却总在书外。”
少年郎轻点了下头,眼睛却下意识的向左下方瞥了下眼。
师父看出来了,随口说道:“我当时也同如汝等这般不解,为师父的虽不强求,但你自己心里也要掂量掂量。”
少年会心一笑。
那个花甲老人起身,阖眼。嘴里默念咒语,随后咬破左手食指,三滴鲜血缓缓滴在温年安的额头上。
花甲老人道:“待到卯时,头上鲜血自会融干,在此之前,万万不可不可用手触碰,亦或是蹭掉。”
“待明天黄昏将至之时,便从清泉巷一路向北走,不要走出小镇,如有什么异常,多出来什么,便停下来,去看看。亦或是呆在那里,也行。”
“但切记不要打草惊蛇,以免得罪到什么。待到明早鸡鸣之时,再回到清泉巷。出来之后,不要跟外人讲这事。”
少年郎眼神示意。
花甲老人从衣袖中掏出两张白盔面,和一袋精铜钱随手扔在桌子上,说道:“粮食稀之,当思来之不易。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
“还有,保重自己,有时候去江湖上闯荡一番,总对你有好处。”
“至于你身体里的三真气被一股气堵着的病,以后会有个人告诉你。”
“注意一些事物因果,对世间抱有期待与好奇。”
花甲老人单身着两件秋衣便顶着倒春寒阵阵渗入人骨的寒意走出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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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渊镇的一处山庄,镇上人对这山很是忌讳,常言这里不干净,山上有邪祟之物在作妖。
山庄上面是一座乱葬岗,堆成“山”的尸海,如是被一个过路人撞见了,真能当场七窍生烟,同做这尸海中的一员。
正值午夜时分,只见这死寂一片的乱葬岗里,竟出现一丝动静…
越发叫人瘆得慌,伴随着刺耳的雷鸣声,尸海中竟缓缓爬出来一人。
那人衣着端庄,好似那学堂里的教书先生。踩在尸山顶端,望着天边的惊雷滚滚,脸色雷嗔电怒,眼神里怒不可遏。
端庄儒士戟指着天,怒骂道:“来着何人?胆敢毁我龙渊镇者,待我戚淳回天上之时,必将汝等阘茸碎尸万段!不得永世轮回!”
天上惊雷滚滚,气势越滚越令人窒息,仿佛是在讥讽这等人间儒士。
朴衣儒士紧握拳头,切齿腐心。却无能为力。
遽然间,一阵天雷瞬息千里向着戚淳奔来,戚淳以一手之力遮挡。讥讪道:“不愧是阘茸之辈,尽是阴招不断,有余心将这耍阴招的能力去磨砺磨砺法力,也好让你有个收尾不是?”
“哼。”乌云之后传来一声回应。
“你笑什么?”儒士讥讽问道。
“戚淳,自从下了人间,不过一千七百载,怎么口吻都变得与粗人相仿。”
“哦,也对,在此地掌管这么些日子,委屈我们高高在上的儒道圣人。”
“呵,我笑为何?不出十天,我就能亲眼所见你这心心念念守护了三千年的小镇被毁而大饱眼福。呵,岂不快哉?”天边那传来回应。
儒士掩口而笑道:“就单单只是一个功力微不足道的法雷阵,也想毁掉小镇三千年来积攒的无穷无尽的灵气?是我这个小镇主人不在了,还是你在痴人说梦?”
“哈哈哈…哈哈哈哈,想要毁掉此小镇的,可不止我一人欲意这为。”
虽然,当时各个门派下去的仙师,下去之地对外都有所保密,但是你那儒道三万弟子,总有几个想要你命的。”
“毕竟我是不行,但我们几个人,毁你一个小镇还不是手到拈来?”
“啊哈哈哈哈!”
说罢,那人便扬长而去。
戚淳坐在尸堆上,望着小镇里的六千户百姓,眼神里多了几丝顿挫迷茫之感。
乱葬岗的后面有一座神庙,建在山顶。这等儒士待这地许久,片刻后才走出这乱葬岗,悠走到那神庙。
神庙内很是破旧,里面有几尊坍塌的神像,唯神一尊神像端端祥祥。和酒罐玻璃乱成一起。
儒士先是像那几尊神像顿首再拜,不时间泫泪。
“诸位乃至天庭仙,人间已无香火续。晚辈读书人戚淳,在此奉上一香。只求等晚辈戚淳仙逝后,先祖先辈,能为得这小镇平安留步。”
说罢,戚淳鬼步走出神庙,一跃跳到神庙顶上,打腿盘坐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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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不停蹄,人不止步。
花甲老人在隔天清晨卯时,左手手心上便出现了三团火焰,随后便迅速消失了在手心间。
老人脸上才挤出一丝笑容。
老人张开手,手心上那三团火焰又迅速现身,老人又仔细眯眼看了看,随后那三团火又消失在老人手心间。
老人收回手掌,又迅速板着脸赶路。
老人走到啼安街,啼安街里有座空房子,里面放有三尊用青铜做的神像。房子实在太简陋,谈不上“寺庙”,唯一值钱点的也就这青铜打的三尊神像。
老人跪在神像面前,叩拜三首,起身,心满而去。
老人走在啼安街上,心觉,多出几双眼睛。
老人越发心神不定,浑身跟着颤抖着。
旁边的一位带刀衙役用着剑鞘敲打着老人的右腿。
“啊!”
花甲老人故作一脸痛苦,弯身紧握着那受伤的右腿。
那衙役明显不怀好意,一脸悻然然道:“行乞之人,离啼安街,有多远滚多远!下次见你这老东西一次,老子就盯着你这条右腿使劲打!”
“我不是行乞之人,我只是顺路而过,不要打我啊。”
那衙役拔剑出鞘,死死盯着老人,怒斥道:“我叫你,有多远滚多远!”
“是。”
衙役心满意足的走了。
老人继续赶路,只是心里咒骂了几句:“欺软怕硬的东西,衙门也是,让一个牲畜当衙役。”
老人心觉,清晰感到,那双眼睛充斥着压迫,正死死盯在自身。而这绝非是那等衙役。
老人走了将近三刻才走出啼安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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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甲老人望着前面的路名为:“颐莲路”,好似一条迂回曲折的龙身,一种不言而喻的霸气之气瞬间涌上心头。气场之威,气压山河,仿佛泰山压顶,压人憋至窒息。
而这花甲老人却异常轻松,跨着步走,好比常人三步。
老人丝毫没被此地的气场镇压而扰其心智,困其步伐。
待这花甲老人走到了晌午,颐莲路,也便走到了尽头。
花甲老人一屁股坐在一块巨石上,歇息片刻。
那老人轻拨起一根稻穗,便挂在嘴边把玩,曦光点点透进老人那仿佛早已看破红尘的眼中。嘴边的稻穗玩腻了,花甲老人便抹去泥边,扔进嘴里咀嚼倒腾几番。
花甲老人甚是喜爱这谷物。谷物干咀嚼,细细一品,满嘴尽留着自然谷物特有的香味。
相反,如是用灶火蒸煮那般加工,反而缺少了那种自然之香美。
花甲老人不再是手指拨下一根,两根。而是整个掌心去将那片稻穗连根拔起。
往那手心眯眼一数,也数不出个头来。当然,天底下鲜有这种无聊至极之人。
可偏偏这花甲老人便是如此。
右手手指抓至左手稻穗的一根,两根,接着放进另一手中。
边抓着,又边在一旁嘴里碎碎道:“一根、两根、四根、五根、七根、九根、十根……”
即使如此这样,依是迟迟数不出头数来。反复的数数又重数,约莫数了半柱香的时间,才坦然道:“呼…五十一根。”
花甲老人用手钳着那一根根的稻穗,随手扔进口中。
解空腹之患又解口头无味之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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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洒片刻,那花甲老人起身后,便走出颐莲路。颐莲路的中间末端那块,花甲老人用手伸进那块,插入泥土之间,随后五指紧握,用力的往上提。溅溅泥土从中甭出。
老人松开手,眼里甚是对着这方土地留恋。
老人一路向南走。过了一条桥。那条桥论祖上倒是风光无限,是由霜朝的一世风光兵官之家,搬住于此地,作为谢礼所建在小镇南边的桥。桥名取的甚是霸气慑人,名为:“天地关”。
天地兵家,不爱吹嘘。
老人缓缓走在桥上,踏踏实实,一步落下一个脚印。
老人快走到中间之处,瞬间感到脚下不平,整座桥如地动山摇之动静,摇摇欲坠。仿佛在老人不经意间,便要塌下来。
老人停下脚步,溟闭双眼,嘴里默念着静心诀。
老人就这样停在原地,默念了十几遍的静心诀,才勉强有了向前走出七步。
此时,桥欲是摇晃猛烈,桥梁下,仿佛有一蜮物,在此为非作歹。
老人双手合十,依旧溟闭双眼,口中默念口诀,随后立即蹲身向桥面拍去。
桥上霎那间失去动静。
那老人开口道:“在下,仙庙神台,温剑起。若有所冒犯之处,温剑起自会离开。如是,有意伤温剑起,向温剑起斗个高下,温剑起当剑出柄,绝不收鞘!”
“仙庙神台,那个落魄宗门,所出之晚辈,竟同宗门一般寒颤。也不知仙庙神台长老者,是怎敢放心让这半点礼数都不懂得愚昧之徒出来闯荡江湖,甚至还要向寡人问剑。可笑至极,可悲至极……”那桥梁下传来一阵瓮声瓮气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