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今世，要做一棵树。

一半在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张扬。

深夜，阁楼，房间里闪烁着一丝光亮。

有双纤细的手飞快地在键盘上敲下这两行字，然后由着光标闪烁，直至屏幕黑掉，陷入无声漆黑的夜。

那个用了将近十年的QQ，第一次被改了个性签名。

有些事，该埋进尘土，免得一直飞扬；

有些人，该分开就分开，免得念念不忘。

所以，做一棵树，最好。

那道黑暗中僵硬的身影，没有再让屏幕亮起，但窗外忽然传来了“轰隆”声，惊醒了似在梦中的人，紧接着，大雨毫无征兆地泼下来。

这，是米伦小镇入秋的第一场雨。

米伦小镇在阿尔卑斯山的南边，隶属于瑞士，山里入秋早，气温下降的厉害，一场雨后，跟初冬无异。

故事的主人公叫赵子衿，是个漂亮的中国女孩，五年前来到瑞士，现在米伦小镇的一所学校当中文老师，闲暇时甚少外出，喜欢沉浸在文字世界，一边撸猫，一边笔下生花，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

她租住的阁楼是当地居民——八十多岁的伊丽莎白*泰勒女士的房子，只有十平米那么大，却是她的全世界。

这栋老式的木屋在阿尔卑斯山南边半腰的位置，从外观来看，非常古朴，甚至有点破败。

一共有三层，第一层有个开放式的厨房，中央是一个传统的壁炉，还设有卧室和门厅，丰富的木材组合和波西米亚多彩的室内装饰带来舒适的感觉，慷慨的超大落地窗涌入室内更多的自然光彩，由泰勒女士自己居住；二层是书房和画室，经典和传统的内饰风格，添加了不同个性化的元素，嵌入亚欧各种家具，空间足够大，透露着主人追求自由和低调不羁的作风；三层是阁楼和超大阳台，视野开阔，能把四周的优美山景收纳眼底。

平日里，两个独身的女人不会打扰彼此的生活。

泰勒女士日常活动都在一楼，生活很有规律，除了早晚遛狗，其他时间都在家里，煮咖啡，侍弄花草，画画，悠闲自在。

赵子衿除了上下班外，几乎待在三楼不下去。她喜欢趴在阳台上发呆、赏景、撸猫、品茶、弹古筝、看书，安逸舒适。

她养的那只猫，经常在阁楼飘窗上晒太阳，一不小心就睡着了，到了夜间异常活跃。

而她白天常常走动，夜间无眠时，总会习惯性地趴在电脑前码字，似乎只有夜深人静时，她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五年了，日子似乎是一成不变的。

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在这里过着悠闲自在且与世无争的日子？

明明很年轻，有着致命的精美面孔，却要待在这三百年无战争的瑞士山里？

她经常问自己，答案是什么？

也许在不堪一击的现实中，能看到答案。

她从未想过身在异国他乡，命运还能让他们相遇，进而再经历那段无法忘怀的时光。

如果这是答案，她想自己还是会来。

尽管这些年，时过境迁，很多的人和事都已改变。

与其说她过着老年般或者世外桃源般的生活，还不如说是闭关疗伤，五年时间，那半截要枯死的藤蔓，沿着破旧的木墙爬满南边的房屋，似有霸占整个墙体的迹象。把她日复一日的生活都镌刻在长长的藤蔓上，让它时刻提醒着她，已经离开了……

是的，离开五年了，那些都成了往事。

可惜呀，一到梦里，往事就昨日重现。

赵子衿所在的中学一年放假如下：

寒假1月底到2月初；

春假3月底到4月初；

暑假7月中旬到8月中旬；

秋假9月底到10月中旬；

圣诞节假是12.20日左右到1月初。

每年放假时间短，瑞士不同地区和不同学段，放假时间均不同。

秋季开学前天，她专程乘坐小火车去了一趟苏黎世，取回最新一期杂志《眺望者》，翻到目录，看到首篇文章标注作者是雕爷，她会心一笑。

雕爷是她来瑞士时起的网名，在对外投稿时用，后来做编剧时，继续沿用。

《眺望者》算是当地的潮流月刊，她的多篇文章被刊发，由于文字功底深厚，见解独到，编辑定期向她约稿，收获了一批粉丝，销量大增。最后杂志社索性给她开了个专栏，列为首席作者，所以她也算是小有名气的青年作家。每次月刊一出来，她就抽空来拿，顺带看看外面的世界。

杂志社是可以给她寄样刊的，但是她婉拒了，长期待在山里，她怕自己真的与世隔绝了，而且她心里也不知在隐隐期盼着什么，觉得该在人群中走一走。

瑞士人口稀少，苏黎世更是如此，她从杂志社拿了样刊后，跟编辑闲聊几句就离开了。

走在百年凸凹不平的老街上，偶尔能看见几辆汽车驶过，还有慢悠悠的马车，不远处的站台上，没几个人候火车。

瑞士的生活节奏很慢，慢到她以为时间不会轻易流逝。或许是人少的缘故吧，国家连火车站都懒得建，乘客站在轨道两边侯车，随上随走。

她穿过电车轨道，看见火车从远处驶来，几步踏上站台，跟着其他乘客上车，无意间回头，就看到了大街上来往的人群中那道终身都不能忘的身影。

霎那间愣住！

五年来的第一次，措手不及，犹如惊雷，轰隆一声，把尘封五年的记忆全部拉闸泻开，吓得她落荒而逃。

五年前，夜晚，后街，房内。

她和他对峙着。

不知道这是她第几次说分手了，明知他还是不会同意的，但一想到他白天疯狂的举动，后背就感到阵阵发凉，再想到那本跟他无关的结婚证，心虚的发慌，借她一百个胆也不敢直视他的双眼。

可是，她咬了咬牙，这次无论如何，她都要彻底离开他！

“理由？”他终于划破沉默。

仿佛已经看到了她的决绝，但是他不甘心，就算被甩，也有个理由或者解释，敷衍一下也行！

她无法开口，双手死死握成拳状，视线在他的脚上飘来飘去，该是什么理由呢？以前编过很多荒唐的理由，他都不相信，那么这次，她只能沉默了。

“我宣布的开始，那么也由我来宣布结束！”他愤怒地咆哮着，不甘心被当成弃子！

等不到回答，他更加的气愤，什么时候，她连个借口都懒得找了？还是说他不值得？

他的咆哮声，震响整栋老楼，灯光忽明忽暗，就像是他的声音惊扰了灯光。

“哪怕天涯海角，你休想掏出我的手掌心！”他说着最狠的话，逼她留下。

他以为强硬可以让她退缩。

然而，她没有资格再继续下去。

不顾他的愤怒和挽留，头也不回地转身，像逃兵似地，换了电话卡，收拾行装，悄然离开，逃往瑞士，从此不再相见……

兜兜转转在一起的五年，不是说忘就忘的。

而这一转身，也是五年。

她想悄悄在瑞士躲一辈子，从此相忘于江湖。

可老天还是安排他们相遇了！

直到现在，她依旧不明白，他当初为什么会选择自己？为什么他不肯放弃那段感情？

难道仅仅只是因为爱吗？

在这个物流横欲的社会，谈爱情就跟吃快餐一样，哪有那么纯粹和长久的男女之爱？

更何况他还是个富家子弟，灰姑娘的故事听听就好，何必当真呢？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神情恍惚，眼神呆滞，仿佛抽离了灵魂，变成了一具空壳。

她当时都不敢再回头确认一下那是不是他的背影，那种害怕看见他，却又怕被他发现的心理，是无法言喻的。

跌跌撞撞奔向阁楼，顾不得其他，关上房门，瘫坐在地上。

把四肢紧紧蜷缩起来，仿佛受伤的小鸟，那道身影始终在飘来飘去，她无法赶走，内心惶恐不安。

猫咪看见主人回来，从窗台上跳下来，依偎在她怀里，尾巴在她脸上蹭来蹭去，“喵喵！”地叫着，她没有一丝反应，全身冰凉……

也许是得不到主人的回应，它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然后在呼噜声中沉沉睡去。

夕阳落下，晚霞满天，夜幕降临，山里白天夜晚都是万籁俱寂的。

有泪水落在猫脸上，惊扰了它的美梦，呢喃一声，翻个身，找个舒服的姿势接着睡。

僵硬的躯体，才后知后觉，早已泪流满面。

五年啊，她以为时间能治愈一切，可到头来，似乎相差甚远！

讽刺的是，她刚改了QQ签名，告诫自己：痛过，就要长教训。

然而，人的记忆像黑白电影，就算退了色，模糊了声音，有些情节会永远地印在脑海中。

她呆呆地缩在墙角，跟个缩头乌龟一样，宛如成百上千个夜晚，蜷缩在窗前，面对着电脑屏幕发呆，有时文思泉涌，有时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只不过这次，哪个也不是。

19岁那年，C大的樱花开得实在是太美了，摇曳了整个春天。而她就像一叶孤舟，在樱花世界随风飘荡，破碎的花瓣随波逐流，不知归处。

灵动美妙的年华，正是敢爱敢恨的年纪，她从北方美丽的大草原来到南方，迈入人人向往的象牙塔——C大。

在这个几万天之骄子的校园里，人人都标榜以瘦为美，天真无邪的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卑微，于是，每日早晨七点，开始独自在操场上迎风奔跑，挥洒青春的汗水。

如果命运就这样发展下去，她会和兄长赵嘉琦一起从C大顺利毕业，然后回到家乡漠北，干一份普通的工作，结婚生子，过着平淡的生活。

然而，命运早已注定，一切都无法改变。任她后来在命运的齿轮里跌跌撞撞，最终拨开云雾才看清，自己是多么的渺小啊！

某天，她照例晨起来操场跑步，一小时后，在挥汗成雨中结束运动。

掏出手机在刚发布的小说评论区回复粉丝的消息，根本没留意到操场对面球场走出来的几个非常眨眼的男生。

但凡他们出现，在C大势必会引起围观。

“嗨，子衿！”忽然有人拦住她的去路。

收了手机，她抬眸就对上一张熟悉的脸：黑眸清亮，野性十足，似笑非笑的面容魅惑人心，“嘿，没指望你尖叫着扑上来，不过，你的这种反应也太让我伤心了。”

过了足足有十秒钟，她才想起来，这家伙是学校篮球队的队员向来，跟赵嘉琦是室友，他们在食堂见过一次。

不过，听他刚才的话，马上反驳道：“这位同学，你是自恋狂吗？”

“你说什么？”向来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几个队友，以为自己听错了。

众人皆一惊，各怀鬼胎，这表情要多丰富就有多丰富。

站在对面的她自然而然地捕捉到了这一点，呵，除了C大篮球队的，还有几个人穿着长华学校的球衣，长华在C大隔壁，后门连着后门，看样子，两支队伍刚结束篮球赛。

“没什么，有事吗？”她懒洋洋的声音，似乎有点不愿跟他们多说。

“呃……你有男朋友吗？”向来问的极其认真。

什么？

她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不知何意？

初来乍到，她没打算在C大谈一场恋爱，更不想把自己的初恋随便交代出去，感情的世界，她宁缺毋滥。

众人瞧着她的神情，就开始幸灾乐祸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

“唉，有人向你表白。”他身后有个国字脸的男生抢先替他说了出来。

几个人中，他个子最高，看起来比较成熟，后来，赵子衿才知道他叫景恒，大家都叫他老景。

赵子衿忽然间觉得他们甚是无聊，扫了一眼周边不远处看热闹的人群，冷笑一声，准备转身离去，不料有人推了一把向来身旁的一个男孩，并嘲笑道：“李晨光，你该不是怂了吧？愿赌服输啊！”

那个叫做李晨光的男孩被推到她面前，两人距离只有一步之遥，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的气息！

李晨光穿着一身白色球衣，手里还抱着球，冷俊的脸庞，幽深的双眼，透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疏离感。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似乎无视他人的讽刺，开口道：“我是李晨光，你可以做我的女朋友吗？”

周遭的空气似乎瞬间凝固，李晨光居然当着众人的面表白？

赵子衿手一抖，手机“啪”地落地，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个见过几次却连话都没说过的男生，眼里是无数的匪夷所思！

“同学，你脑子没坏掉吧？”他在学校是出了名的校草，人不仅帅气，连学习也非常厉害，赵子衿觉得，至少他该跟正常人一样吧？

“哈哈……”众人哄笑起来！有人甚至笑的弯下了腰，仿佛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搞笑的笑话。

想不到堂堂C大的学霸，集颜值和实力并存的李晨光，第一次表白竟会被人骂脑子有病！

李晨光仿佛早已料到结果，不慌不忙地弯腰捡起她的手机，用手擦掉上面的泥土后，再递给她，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我确定自己正常，说的话也是认真的。”

赵子衿承认他很帅气，不慌不忙的样子，的确不像是开玩笑，但她没有那种心脏“砰砰”跳的承受不起的感觉，只看到他身后长华那帮人，怎么是一副是看好戏的样子，脑海中飞快地运转着，他们今日唱的是哪出戏？到底想干嘛？

她与他们毫无交集，也从未得罪过他们，更不熟悉！

算了！

伸手接过手机，发现屏幕上裂了一道缝，眉头一皱，不由地有些心疼！

她使劲地擦了擦那条缝，没能擦掉，脸色变了变。

李晨光早已练就了察言观色的能力，及时说：“手机我会赔你。”

赔我？赵子衿有些生气地瞪了他一眼！

空气静止了三秒。

她知道他是富家子弟，一部手机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但这是她的首部手机，还是18岁的生日礼物，意义非同凡响。

“谁稀罕！”说完，愤怒转身就走。

“哎，等等！”

向来一看，心急之下，连忙几步追上去，拦住她，低声说些什么。

原来他们在和长华的篮球队比赛，若他们赢了，对方给自己洗一学期的臭袜子，输了就向他们指定的女生告白。

刚刚的结果，是长华发挥了历史上最好的水平，竟然打赢了C大的篮球队，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

“那为何是我呢？”赵子衿想不明白，怎么就指定了自己。

“因为走出篮球场碰见的第一个女生是你。”向来吐槽，长华的这帮人是故意的。

赵子衿有些恼怒，她目视操场，好像真的只有她一个女生。

“师妹，拜托，先假装同意好吗？至少让能我们找个台阶下。”

看着向来祈求的眼神，赵子衿有些莫名的烦躁，向来与哥哥是舍友，她怎么着也得给几分面子，犹豫的瞬间，回看了一眼李晨光，他的眼底是期盼，再看看身后几张等待答案的脸。

只好点点头，迅速跑开！

不过是假装而已。

“她答应了！”

“耶……”

身后的奇怪叫声似乎在庆祝胜利……

她想的太简单了！

后来，她醒悟过来，如果没有当初这个让她难为情的决定，或许就不会经历那场刻骨铭心的爱情。

其实，她不知道，这是他特意安排的，也是上天注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