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缝隙里的血珠正在倒流。

赵平安仰面躺在潮湿的台阶上，右手指节传来钻心的疼。血水顺着龟裂的砖缝蜿蜒，在月光下凝成细小的红珊瑚。他数着屋檐滴落的雨珠，第十九滴砸在眉骨时，巷口传来铁器拖地的声响。

三日前也是这样的雨夜，他攥着药包从济生堂后门溜出来。陈九带着人堵在巷尾，镶铜的靴尖踢飞他怀里的油纸包，褐色的药粉在雨帘里炸开一团烟雾。

"赵家小崽子又给痨病鬼抓药？"陈九踩着满地狼藉，玄色锦袍下摆绣着金线螭纹，"永安城里谁不知道，你们这种贱民连病死的资格都没有？"

记忆里的疼痛此刻在肋下复苏。赵平安抹了把嘴角的血沫，盯着步步逼近的七尺斩马刀。刀脊上嵌着的灵石泛着幽蓝的光，那是陈家豢养的修士才配用的灵武——陈九当然用不了，但不妨碍他拿来吓唬人。

"骨头倒是硬。"陈九啐了口唾沫，刀刃刮过青石迸出火星，"上次折你两根肋骨，这回打算留点什么呢？"

暗巷里浮动着铁锈味。赵平安心里五味杂陈。父母给自己取了个‘平安’的名字，就是想让自己平平安安地好好活着。可是，做个普通人咋就这么难呢？突然，赵平安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的那枚玉佩，羊脂玉中央有道裂痕，像是被雷电劈开的星纹。此刻那枚玉佩正贴着他心口发烫，热度透过粗麻衣料灼烧皮肤。

斩马刀劈下的瞬间，赵平安翻身滚向墙根。刀锋擦着耳际没入石阶，飞溅的碎石划破脸颊。他趁机抄起墙角的碎陶片，锯齿状的边缘割开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陈九的狞笑卡在喉咙里。赵平安撞进他怀中时，陶片正扎进肩胛骨缝隙。惨叫声惊飞檐角的夜枭，斩马刀当啷落地。赵平安喘着粗气后退，看着那个锦衣华服的恶少在地上蜷成虾米，突然觉得这场面荒诞得可笑。

但笑声还没出口，后脑就挨了一记闷棍。赵平安踉跄着扶住霉烂的木板墙，额角淌下的血糊住左眼。四个青衣家丁从阴影里冒出来，镶铜的靴底雨点般落下时，他本能地蜷缩成母亲子宫里的姿势。

"往死里打！"陈九的咒骂混着血沫，"把他右手给我剁了！"

剧痛在某个瞬间突然抽离。赵平安感觉自己在不断下坠，血珠悬浮在四周，每一滴都映着破碎的月光。心口的玉佩炸开细小的裂纹，有星砂般的光点渗入伤口。他听见遥远的潮声，像是银河倾泻在礁石上。

濒死的幻觉里，母亲的声音忽远忽近："平安，星星落在手心的时候，千万要攥紧了..."

于是赵平安用左手紧紧地攥紧了玉佩。突然，赵平安感觉胸腔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碎陶片还嵌在右手掌心，但血珠正逆着重力往上飘。陈九家丁们的靴底悬在他鼻尖三寸处，一滴将落未落的汗珠里，倒映着扭曲变形的星空。

剧痛化作千根银针游走经脉，却在心口被什么东西尽数吞没。他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凝结成冰晶，每一粒冰晶里都闪烁着微缩的星图。坠落感再次袭来，这次是朝着天空。

识海深处浮起七十二颗光点，有暗红血珠顺着光路奔涌。当血流过第七个光点时，右手突然燃起苍白的火。赵平安下意识挥臂格挡，他感觉：扑上来的家丁仿佛撞进星河漩涡。而事实上，家丁感觉到巨大的反击，整个人被甩出三丈之外。

"妖...妖怪！"剩下三家丁踉跄后退，镶铜靴子踩在同伴吐出的血沫上打滑。赵平安撑起身子，发现右手指骨间流转着星辉，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正被银沙填补。

陈九捂着肩膀的血窟窿往后蹭，锦袍在泥水里拖出乌黑痕迹："你是修士？不可能！流觞巷的贱种..."话没说完就被掐断在喉咙里——赵平安自己都不敢相信，五丈距离竟一步即至，染血的手指正扣在陈九的命门上。

夜风送来打更人的梆子声，却在巷口诡异地扭曲成断续的颤音。赵平安突然看到陈九瞳孔里映出的自己：额间浮现银白星痕，发梢无风自动，每一根扬起的发丝末端都缀着米粒大小的光斑。

"平安！"

瓦罐碎裂的声音，惊醒魔怔般的赵平安。瘸腿的张叔扶着墙，药罐碎片在脚边冒着热气。老人浑浊的独眼里翻涌着惊涛骇浪，手里还攥着半截用来当拐杖的旧船桨。

赵平安触电般缩回手。额间星痕应声而灭，发梢光斑如萤火消散。陈九瘫在地上剧烈咳嗽，四个家丁连滚带爬地拖着主子往巷外逃，斩马刀都不要了。

"星砂铸脉..."张叔的独眼在黑暗中亮得吓人，船桨尖头抵住赵平安咽喉，"说！你娘留给你的玉佩呢？

赵平安一脸懵逼。

突然，后颈突然挨了记重击。赵平安最后的记忆是漫天星斗都在旋转，雨丝穿过破碎的玉佩残片，每一粒玉屑都化作拖着光尾的流星。

......

油灯把两个人的影子投在漏雨的棚顶上。

赵平安睁开眼时，首先看到的是悬在头顶的星图。由烟渍和水痕构成的模糊图案间，有七颗铜钱按北斗方位排列。身下的木板床随着潮气吱呀作响，张叔正在墙角翻弄个铁皮箱子。

"你娘说过，若有一天星砂现世..."老人扯出半卷焦边的帛书，"就让老子把这玩意烧了。"

赵平安试着活动右手，发现缠满绷带的掌心隐隐透出银光。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穿过破瓦缝，正照在张叔手中的铁箱上——那分明是半截剑匣，表面雷击纹组成二十八宿的图样。

"二十年前七月七，天狗食月，荧惑守心。"张叔独眼斜睨过来时，再不是平日醉醺醺的模样，"星陨如雨，有神女抱婴坠于流觞巷。"生锈的剑匣咔嗒弹开，露出半本泛黄的书册，《星枢残卷》四个字正在月光下渗出血色。

赵平安怀里的玉佩残片突然开始共鸣。那些嵌在伤口里的星砂挣脱绷带，在空中拼出残缺的星图。书册无风自动，空白页面上浮现银钩铁画的字迹：

【天冲既开，杀破狼现，当取东方青光祭之】

远处突然传来隆隆闷响，不是雷声，倒像巨兽踏地。张叔脸色骤变，剑匣啪地合拢："陈家反应倒是快。小子，想活命就记住——"他扯开衣襟，心口赫然是北斗状的灼痕，"天亮前逃出永安城，去北邙山找..."

瓦片碎裂声打断话语。赵平安翻身滚下床板的同时，整面土墙轰然倒塌。烟尘中浮现三丈高的青铜机关兽，兽首镶嵌的灵石阵列亮如白昼，照出端坐在兽首的白衣修士。

"星枢余孽。"修士屈指轻弹，腰间玉珏化作流光袭来，"倒是省了搜魂的麻烦。"

张叔的船桨架住玉珏的瞬间，赵平安看见老人后背浮现完整的紫微垣星图。原来漏雨棚顶的铜钱阵早将月光折射成囚笼，此刻被玉珏击碎，万千银芒如离弦之箭射向机关兽。

"走！"张叔的咆哮混着血沫，"去你娘咽气的老槐树下！"

赵平安撞开窗板的刹那，整个流觞巷的地面开始隆起。当年母亲手植的槐树根须破土而出，缠绕着青石街道，在月光下舒展成一条发光的星路。

白衣修士的冷笑追着夜风灌入耳膜："北斗余辉，也敢与皓月争光？"

赵平安在树根间狂奔，身后不断传来房屋倒塌的巨响。怀中的残卷越来越烫，当东方泛起鱼肚白时，他终于在盘根错节的树洞深处，找到了母亲用血画在年轮上的星阵。

阵眼处静静躺着半截断剑，剑身刻满流动的星文。当他的血滴在剑刃上时，永安城上空突然亮起七颗不该存在的星辰，北斗勺柄直指北邙山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