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旭啊，你就接了师叔我这局吧。”

“师叔玩笑了，侄儿我一俗人，从中谋划一二尚可，安敢问天命。”

“呵呵，诸天之上何来天命，不过是圣贤随性落子，便宜了我这朽木顽石罢了。你也是俊杰，代我执子有何不可。”

神王殿厅堂正中，一张小几横陈，两个面貌神韵别无二致的少年在旁对着一副残局对弈闲谈。

只是神情不同，左边总是这位喋喋不休的说些怪话。

右边的却只敢谦卑附和，甚至大半时间都不抬头，只是面露苦色的紧盯着棋盘，像是和这棋盘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而话说到了此处，更是连附和恭维都不敢了。

话多的归弦却不死心，继续喋喋不休。

“呵，师侄啊，这棋不是死抠一角就能破开的，你也是通晓运筹之人，该懂取舍才对。”

说罢见李恒旭还只是点头不语，索性又把话说白了些：“你看，遇了难破之局便不如将这思路走出棋局，落眼于棋盘上……”

这话说完，归弦指尖轻弹，看似无意，却有许多光怪陆离的画面钻进了李恒旭脑中：掀桌子，砸棋盘，拂袖而去……最干脆的还有个孩子，直接是将棋盘砸到了对面头上，顿时血光迸溅……

而紧随这些画面之后的，则是一股庞大混杂又极其狂暴的意念冲击，仅是刹那便叫他头痛欲裂，几近昏死。

此时，他才听见归弦这位“自家师叔的后半句话。

“又或是对弈之人身上。

世上事，执棋者若欲破局从来不难，只是做不做的出罢了。若为天子，行匹夫之怒，也能震慑天下。只可惜，我如今连怒都没了。所以才想请你，代我行这一局。”

“？？？”

少年只觉欲哭无泪……

喵的，师祖兵法精要你会了几成不清楚，但你这脸皮是真厚啊。

怒？没了？

你刚刚这下难道不是在发脾气，耍性子？

喵的，拿解棋为名骗我过来，结果还是那套退位让贤的老调重弹。呵，听你哔哔了半天歪理也就罢了，还抽冷子来这么一手……

您真就这么想丢开神王这层身份吗？

急得连威逼利诱都觉得不够了？!

少年神思散乱了片刻，不由得一股薄怒涌上心头，甚至起了争辩之心。

可当他瞧见归弦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时，到底又反应了过来，若争这个，怕是真要遂了自家师叔的心意了。

便有心绷口不言。

但随即他又想起了什么，却是再忍不住了，立时轻喝：“索魂术？!师叔，你又用这种小手段”

少年的心思归弦看的分明，也只能苦笑摇头，点指之间从少年颅内收回了一团雾气。

“呵，也是无奈啊。你要松口，我岂肯如此，若我还有半分当年风采，又何须如此。”

“……”

少年看着那雾气和归弦脸上微微浮现的落寞神情，也是默然，只在心中暗暗盘算。

师叔……还真是难评啊。

鼎盛的时候，炼九兽而御万法，继而融通情欲，君王二道法则，又以名利求得先王旧部支持，自此坐稳了神庭王座的位置。

煌煌然真有无敌之风采。

若还是那时，别说左右自己情绪神念，就是叫自己挥刀自绝……

如今，却是衰落的很了。

若从这角度去看，执着于眼下乱局，确实无益。放权让贤，退到幕后另做尝试，也算合理。

可……

可他喵话虽如此，事不能这么办啊。

神王位暗合天命，震慑内外，您更是我们这些亲近之人的掌舵人啊。

说句不好听的，您其实是个私人野生动物园园园主好吧，您在，咱们这些虎豹龙蛇还有人养。路人，游客也还算安全。

您现在病了就想跑路？

还想把园主的活，丢给我这么个小猴子？！

就……炸裂好吧。

而且，就算真要让渡权力，也让不到我头上吧。

论战力，论地位，论威望，论名声，论才干，论关系远近……就算您他喵论的是颜值，也不该找我啊。

师祖那一辈的不说，就下面，您妻儿跟结义兄弟也是一堆的啊，再不济，您那四位亲传弟子也比我名正言顺吧。

揪着我这个外门旁支让个啥？

……

大殿本就清幽。

此刻话已挑明，两人对坐无言，更是让气氛凌冽。

李恒旭受不住压力，只得壮着胆子再劝：“师叔，身负天命，纵有不虞之处，也该以稳妥为上。况且我一小儿，如何能担大事？”

归弦闻言莞尔，随即起身走回了殿中主位上，稳稳坐下：“这些客套虚话不用再说了。孤既如此安排，自有道理。”

见李恒旭还是不愿，他又从案上捻起了一枚玉符把玩：“如今神庭内外纷乱，我等若是不动，久则自乱，可动作大了一样不行。

遍观左右，强于你的或有人在，却都有各自利益，一方得志，顾忌自起，若再生了龃龉，难免顾此失彼。

恒晨，无量二宫，墨氏一族，先王诸部，还有你一众叔伯祖师，甚至你天元师兄皆是此例。

我若将叫他们代行王权，非但无利，反而要生仇怨。

而小辈中，我亲子多是婴幼，自不必说。剩下的那三个徒儿，也到底不如你通达干练……”

说到这，归弦却又莫名的一阵嗤笑。

“哈哈哈，如今说这些话，似都有托大之嫌了。

诸部本就各有方略，孤闭关之前就少有过问。我走后，你对他们多加礼敬也就是了。

至于议会诸事，你本有参与，自不用我多说。

算来算去，新加给你的无非是我那两支近卫和牯岭界中新军了……正好，军阵之事，交予你手，必能建功……”

“？？？”

听前面几句，李恒旭尚在思量。

可听到这句恭维，他却是激灵灵一个寒战，瞬间想通了个中根节。

不，师叔，还是您会说啊。

首先，我还没答应吧。

其次，虽然您说的没有半句假话，但这要听进心里，怕不是要死个透彻？

问题的重点是我那些叔伯祖师吗？

他不该是外有强敌窥伺，内有诸神掣肘吗？

您搁这次要矛盾解析的明明白白，主要问题一句没说啊……

还建功……呵呵哒。

李恒旭骨碌碌翻身跪倒，以头触地，口中悲戚。

“小侄伏愿万死，敢请直谏。

师叔智勇弘德，复应天命，故四方智能之士咸聚左右，诚心鼎力，共起危难，方成今日之业。

此实仰师叔恩威，亦赖众人之诚也，足可谓天下忠信恩义之望。

小侄虽愚，何敢疑心于此？

更求师叔勿复言此离心弄祸之说。

然今神庭三分，而外有强敌，以师叔之……”

少年伏跪，句句忠言，真有忠良泣血，屈笔直谏的风采，饶是归弦心思坚决也不免虚空抬手，用道力将之掺了起来。

“哈哈，好文采，好说辞。顾了我的体面，也推的干脆。可要我看，你倒不妨骂的更直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