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晃的镜头里，面有菜色的中年男人和他的妻子四目相对。

“老公，台词。”妻子小声提醒着，男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用自以为充满情感的声调向对面的妻子打招呼。他僵硬的脸庞配上更僵硬的肢体动作以及超越僵硬可以形容的嗓音惹得礼堂里的学生们哄然大笑，老师们也纷纷将手背抵在唇前。齐英研左右望了望，见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屏幕上，便猫着腰悄悄溜到了出口大门处。

他趴在门边回身又张望了一眼，随即打开一道缝隙一溜烟地蹿了出去。

齐英研很喜欢看电影，对于学校组织的“独立电影日”也不排斥，如果不是工作还没做完，那他一定会留在剧场里看完这部名为《初恋》的影片。

回到班里，齐英研从课桌兜里抽出自己的绘画本。

画完里边的某页，这是他今天的工作内容。

齐英研在美术上并没有什么天赋，只在爸爸的坚持下学过几年素描，打过不算厚的底子。

“你为什么跑回来？”

齐英研被突然响起的话语声惊得几乎要从座位上跳起来，手中的笔险些甩出去。他回头，发现颜文思站在班门口怒视着自己。

“你为什么跑回来，是不是觉得我拍的电影一点也不好看！”颜文思怒气冲冲地问。

“不会啊，学生拍的电影本来就不可能好看，你拍的已经还可以了，至少让父母再现恋爱故事这个点子我觉得很棒，比上次那谁拍的《古惑仔之街区风云》有趣多了。”

齐英研说的是心里话。

“那你为什么中间还要跑？”

“呃……我有事啦……”

颜文思像被激怒的小山羊，前倾着身子冲到齐英研身前，瞪着他的脸一字一句地说：“这部电影是杰作。”

“杰作杰作。”

“你应该坐着把它看完。”

“应该应该。”

“但你没有。”

“我也不想的，我也想坐在礼堂里看你拍的电影，但我……。”

还没说完，齐英研却突然感受到了大事不妙，在他被颜文思白嫩的脸蛋晃到一时失神的时候，对方的视线已经下移到桌面上。

糟了！

齐英研不顾形象猛地扑向桌面，在身体和木质板材接触的瞬间肋骨被硌得生疼。即便如此，画册还是被手疾眼快的颜文思提前抢入手中。她凝视着画纸上的女孩儿，沉默半晌问道：“你画的这个人，是我？”

齐英研本能地摇头否认，颜文思看着他，伸手慢慢把画册贴近他的脸。

“你画的我为什么是裸体呢？”

齐英研万念俱灰，他的嘴唇颤了颤，艰难地吐出一句话：“别告诉老师，钱我分你一半。”

“你要听，我就告诉你，但你要对你的听到的东西负责。”

颜文思轻笑一声：“你画了我光屁股的画还要我负责吗？”

齐英研昂着首，眉宇间尽是风平浪静，全然不像一个跪在地上认错的人。他缓缓张口说：“因为这段故事里除了你的屁股，还有我的人生。”

“说来听听。”

“我家很穷，你知道吧。”

“听说过。”

“我是个孝子，不惊奇吧？”

“那还是第一次知道。”

“我家现在的状况很不好，缺钱，缺的很。我试过画漫画赚稿费，被退稿了，打工也没时间去做。之前卖过几本黄书虽然赚了点钱，但负责进货的老板被抓了，后续也卖不成了。”

“啊！教务处一直在查的那个往学校销售成人读物的人是你啊。”

“正是在下。”

“你继续。”

“黄书卖不成了，稿费也赚不到，但我画画还不错的事情在几个小圈子里传开了。刚好那个圈子里有个男孩儿表白被拒了，他的朋友就想了一个方法激励他。”

“什么方法？”

“让我画被告白的女孩子的裸体画，送给告白失败的家伙。他拿回去愿意做什么都好我管不着，那是他的自由。”

颜文思思考着这个事应该要报告教务处了，但她又忍不住追问道：“卖了多少钱一张？”

齐英研撇了撇嘴，不情愿地吐出一个数字，颜文思听后觉得还是报警比较好。

“后来就有一些男的慕名而来要我画画，对象要么是他们的意中人，要么是踹了他们的前女友，也有那种只要同班美女画拿来自我安慰的家伙。”

“所以……”颜文思换了一下交叉腿的姿势，审视着画纸上赤身裸体的自己：“有人跟你买我的画咯？”

“啊，是啊。”

“告诉我他是谁。”

“不能说，我也有我的职业道德。”

“告诉我，我就不向老师揭发这件事。”

“张树强。”

“张树强？”

“对，就是他。”

礼堂里掌声响起，观影的师生都没想到一部以父母初恋为题材的影片，结尾居然是一场绚烂的爆炸。同学们交头接耳讨论手机怎么能拍出这种效果，老师则在场馆里寻找本片的导演，希望她可以上台讲一讲关于这部精彩短片的幕后故事。

颜文思自己也知道差不多到播放结束的时候了，原本只是想和无视自己艺术的同学当面对质，没想到却戳破了一个肮脏又古怪的秘密。她觉得自己应该表现得更生气点，但她做不到。她当下最介意的事情是：齐英研把自己的胸画得很丑，不仅小，位置还不对。

但她没法传达自己的想法。

“我要回去了，你不许回去，你这种人不配看我的电影。”颜文思还是决定撂一句狠话表明自己的态度。

齐英研淡淡地回应到：“这句说得对，我没意见。”

只要对方遵守承诺不把这件事说出去，其他的事都无所谓。

他仿佛无所谓一样的的态度激怒了颜文思，后者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压下了想要扩大事态的冲动。颜文思起身，大踏步走向班门口。她的身影一转便消失了，可几秒种后却又犹豫着退了回来。

她还是忍不住要问那个憋在心里的问题，即便她认为不该这么做。

“我看你画别人都是露点的，为什么到我这里，那里……嗯，就是胸口，胸口是用胳膊盖住的？”

“因为我想象不出你的身体。”齐英研不假思索地回应。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而且不要说想象你的身体，单是想象‘要想象你身体’这件事都会让我头脑空白。”

忽的，颜文思的眼睛似乎捕捉到晶莹的流光在教室里飘荡，齐英研这句似乎可以被解读出什么含义的话轻抚着她的脸颊，让它染上一片绯红。

“我还是告老师吧。”

颜文思边说边逃离教室。

今天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很怪，像一部加了些许奇幻色彩的独立短片。

齐英研对着颜文思离去的位置傻愣愣的站了一会儿，欲言又止。随后他叹了一口气，捡起笔继续描绘着少女的曲线。留给他的时间还有不到二十分钟，之后，就该去帮哥哥做工了。